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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豹隐南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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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连忙过去将孩童抱起,见到母子俩远离秦无衣,严鄂这才在心底长松一口气。

走到门口,六娘抱着孩童惴惴不安想问什么,被严鄂一把推了出去,反锁上院门,直到听不见外面还有动静,严鄂才虚脱的叹口气,站立了良久缓缓转身走到院中。

他停在秦无衣一丈远的地方,好像距离对面的男人越远越安全。

秦无衣抬起头,目光从孩童丢弃在地的木豹移到严鄂身上:“我们见过?”

严鄂极力的摇头,决绝的回答:“没有。”

“见过!”秦无衣说着严鄂在西市问过自己的话,但神情却轻松自若。“五年前的上元节,我记得那天下着雪,很大的雪,你是他们中唯一掉落面罩的人,所以我记得你!”

严鄂牙齿发出磕碰的声音,眼神有一种无助的绝望:“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在西市我差点没认出你,五年前你比现在要瘦,南山豹不吃不喝,为了长出躲避敌人的花纹,你倒是刚好相反,把自己喂成一个浑身赘肉的胖子。”秦无衣将孩童刚才遗落的木豹拾起,冷冷问。“你在怕什么?”

严鄂声音战栗:“怕,怕被你找到。”

“看来,你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应验了。”

严鄂闭目长叹一声,握住旁边陷入粗大木块中的柴刀,他手腕一抖,干柴从中间一分为二。

他握刀的动作很娴熟,那也不是一把寻常的柴刀,只是被遗落在这里太久,日晒雨淋让刀身上锈迹斑斑,如同南山豹褪去的那身黑色皮毛。

严鄂睁开眼,左手曲臂,右手将刀刃从臂弯抹过,被擦拭的刀身恢复少许往昔锋芒,他不再喘息,动作也瞬间变的轻盈,浑浊的眼睛随之精锐犀利。

那一刻,他不再是西市商贩背后唾骂的恶吏,也不是混迹歌坊买醉的恩客,秦无衣见过他那种眼神,只有习惯了在刀口舔血的人才会如此凌厉和尖锐。

可惜严鄂聚集的杀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秦无衣站起身那刻,他手里的刀就开始抖,秦无衣距离他越近,刀抖的越厉害。

当!

秦无衣直直走到他面前时,刀已落地,连同刀一起掉落的还有他的膝盖,像一个毫无斗志的懦夫跪在秦无衣面前,甚至都不敢去直视秦无衣的冷峻的目光。

严鄂并不认为自己是软弱,而是五年前他亲眼见识过面前这个男人的威烈,他很清楚自己即便倾尽全力,也只是徒劳的反抗。

五年前,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冰冷的刀锋架在严鄂脖子上,飘落的雪花在刀刃上融化,流淌进身体里,刺骨般的冰冷,严鄂面如死灰,等待着自己鲜血迸溅,但那个男人却丢掉了手里的刀。

身后的人冲了上去,严鄂看见一把把锋利的刀刃穿透那人的身体,四溅的鲜血染红了白雪,那人却始终没有倒下,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还能刺入刀刃,那人像一尊神像般岿然不动,再无人敢逼前半步。

凝固的血渍模糊了那人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不屈的戾气渐渐涣散,始终盯着呆滞在血泊中的严鄂。

就是这个眼神成为了严鄂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那日在西市见到秦无衣的时候,才会感觉那样熟悉和惊恐。

为什么没有杀掉自己?

这个疑惑足足困扰了严鄂五年,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身中那么多刀,那人不可能活着,但每每想起那日的惨烈,还有那人最后凝视自己的眼神,不管再过多长时间,严鄂也会感到后背发凉。

所以严鄂隐姓埋名,疏通关系当了西市署的令丞,就因为他在那人面前露了相,他把自己吃成长满赘肉的胖子,那也是他逃避那人的方式。

秦无衣拾起地上的刀,和五年前一样,架在严鄂脖子上。

院中死一般沉寂,严鄂忽然感觉到平静,他能听见屋檐滴落的雪水声,听见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风声,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那是一种久违的宁静,在五年前上元节那天失去,从那以后他一直都活着恐慌中。

严鄂甚至期待秦无衣快点动手,至少这一次他不会再承受,在梦魇中被惊醒的煎熬。

“我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严鄂挺直胸,终于敢去直视秦无衣,因为还有值得他去肩负的责任,“祸不及妻儿,我做的事我一人还。”

“奉谁的命?”秦无衣面无表情,这个疑惑同样也困惑了他五年,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到答案。

“不知道。”严鄂摇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我接到的是密函,下达的命令是三不。”

“三不?”

“不得审问、不得缉拿、就地处决不留活口。”严鄂听到秦无衣骨节脆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和我去的人想必都接到同样的密函,所有人被要求蒙面,根本不知道其他人是谁,以手臂红绸为记号,没,没有的一律屠戮。”

秦无衣冷声问:“随同我前去一共三十四骑,他,他们后来怎样?”

“那些人虽力战不退,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团团围困逼至墙角,全,全被弓箭手乱箭射杀,为防止有人侥幸生还,所有人被砍下头颅,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严鄂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至今还心有余悸,“最后清点,除,除了你之外,被烧焦的尸首正好三十四具。”

咔嚓!

秦无衣捏碎手中木豹,严鄂在他眼神中又看到了四溢的杀气,远比五年前还有暴戾。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秦无衣握刀的手一直在抖,刀锋在严鄂脖子上刻下一道道血印,颤抖的声音响起:“你,你手上有没有沾他们的血。”

“没有。”严鄂不是在辩解,他很清楚自己这条多活了五年的命,现在会被眼前这人收走。“我在你面前露了相,然后就被其他人带走。”

“当西市署令丞前,你是做什么的?”

“寿州陪戎副尉。”严鄂直言不讳,“事后我被遣回寿州,不日就接到封官文书,我辞官不受,就是担心祸事临门,所以托人进了西市署。”

“你是府兵,就是说其他人也多半与你一样,是从各道州抽调的府兵精锐,能让你听命的只有军令。”秦无衣若有所思喃喃道,“向你下令的是军中将帅。”

“我收到的确是军令,但并不知道何人下达。”

“不知道就找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给你一月时间,谁给你传的令你就找谁,一层一层往上查,直到找出秘密调派你是谁下的令。”

“让我查……”严鄂一愣,“你,你不杀我?”

秦无衣丢掉手中的锈刀:“我要找的是幕后主使,杀你一个走卒又有何用。”

严鄂瘫软在地上,看着走到门口的秦无衣:“你就不怕我通风报信?”

秦无衣停下脚步,在门口站立了片刻,转身时面色冷漠。

“不怕,因为比起我,还有更让你害怕的人。”

“谁?”

“你妻儿。”

……

“拿刀的人最怕有了羁绊和牵挂,这两样东西会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你的意志和胆识,最后将你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直至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再也提不起刀,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这份远离血腥和死亡的安逸,一旦被剥夺,你才会明白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去,那种绝望和痛苦会深入骨髓,你的余生将在无休止的煎熬中渡过。”

秦无衣说这些话时没有戾气,平静而深沉,像是说给严鄂也像说给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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