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只老虎(1 / 2)
“……嗯?”沈钦从鼻腔中发出一记浅浅的哼声, 却是没有回头, 只放松了浑身力道, 毫无防备地倚靠在来人身上。
司玘半跪在他身后,低头亲了亲少年的发顶,“水里凉, 起来吧。”
“无事。”沈钦却是摇了摇头,把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抓过了, 捏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总归早过了那筑基境界,虽然也不至百祟不侵, 但这点温度, 大偶尔算不得如何妨害。”
掌心被沈钦握着, 司玘的手臂绕过肩侧环绕成一个半圆, 两人后背贴着胸膛,便就成了拥抱般的姿态, 司玘自然而然反手将人扣得更紧了些, 轻声道:“可还是忧心?”
沈钦被他说中心事, 下意识便晃了下腿, 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到底……还是意难平罢。”
“此世之恶……”他看着一圈一圈荡开的潭水, 清澈透明的水面映出星辉点点, 波光粼粼中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清冷, “原是为长生大道、逍遥自在, 便是以将心魔作通天考验, 视之为再寻常不过,可我却从未想过,这竟也要变作动摇此世根基的祸患。”
如此匪夷所思,若非那是司玘亲口所言,若非他早已见得邪魔异状繁多,沈钦只怕是半个字都不会信,还要叱那人包藏祸心,引动人心惶惶。
修道一事虽为逆天,可又有谁会真想将这天捅出一个窟窿?
可这到底是无从指责的,既是同行道途,沈钦自能懂得个中辛酸怨望,那此世汇聚之恶是为陨落修士无从化解的怨愤执念,如今身死道消,湮灭于三界之内,而至死后几何,便不为他人所掌控了。
难不成沈钦他们还能同早已不存在的人相计较?
更何况那恶念愈显壮大,说不得后来人本是十拿九稳,偏生被强行引动心魔,阻碍不住以致功败垂成,恶性循环才落得如今局面,如此细算,那便非是天道严苛太过,而是为真真正正的“人祸”了。
正因此事无解,才叫人倍感难安,沈钦清楚这一切都是无可限制也无法挽回的,甚至连自己都不免陷入无可名状的惶恐——如若他自己都经受不住心魔侵扰,那么他的存在,是不是也会成为此界抵御邪魔的负担?
这样的忧虑着实很没道理,可念头一旦冒出便如扎根心底,将无端罪责揽上己身的后果无非是让心情更差罢了,沈钦长长地叹息一声,眼神放空,思维像是沉入泥泞的沼泽,粘稠胶着得连运转都愈发艰难。
“好吧,我不该自寻烦恼的,明明好生修炼便可以,偏要……”他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看着倒映的星辉被涟漪推开,在视线中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一点用处都没有。”
司玘没有说话。
沈钦忽然很想看看男人此刻的神情,事实上他也这般做了——少年人借着被拥抱的姿势转了半圈,一双膝盖就这么直接跪进了水里,但他并不在乎这个,只般撑着妖修的胸膛,目光直直望进那双如澄空般清澈的眼瞳。
但他窥见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命运也好,浩劫也罢,纵然惶恐难止,我也清楚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话到临头,他这才发现有些深埋于内心的纠结与忧虑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出口,“可我行不想躲在你身后。”
不消司玘细说,凭他己身这般,沈钦也能想象届时究竟会是一何种光景,但那虚假的平和安定并不是沈钦想要的,诚然,如若可以没有修者会轻忽自身性命,可对他来说,还有着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曾经他渴求力量是为抚平受制于人的阴霾苦痛,而如今渴-欲相若,他求的却是和司玘并肩而行。
他看到司玘的眼神变了。
沈钦清楚说这一切都为时尚早,却还忍不住攥紧司玘两襟的衣料,将额头抵上他的胸膛。
“不许……”他深深地喘息一记,“你别想把握抛在后头。”
——哪怕是出于保护的本心。
他确然是怕的,单是听司玘所说便已是胆颤心惊,直面惨烈的未来无异于要从刀山火海中趟过一遭,可相比这浅薄又无谓的焦灼,眼见司玘在命运中独自挣扎的苦痛却更甚五内俱焚,令他终日辗转反侧不可解脱。
这番话语与其说是威胁,更不如说是某种心知肚明的宣告,面前的身躯在某个瞬间僵硬了一下,沈钦便明白了那些厮缠牵扯的疼痛并非空穴来风,可这回他没有再等到司玘肯定的回应了,沈钦心中一时酸涩得厉害,却再不多言,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静默似乎在他们之间多了起来,纵然仍能洞悉对方的每一个心情,却是以最亲密的姿态僵持,自以为是替对方做了最好的打算。
何其……愚蠢。
可最终还是要有人来打破这片沉默的,微凉的湿意在胸口晕开,司玘轻轻拍了拍沈钦弯下的脊背,自唇边逸出一声妥协般的叹息。
就像他做过的千百次那样。
“莫哭。”他察觉怀中人猛然剧烈的颤抖,收紧怀抱的动作就多了些安抚意味,沈钦死死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之上,牙关紧咬,却仍是从齿缝中漏出一丝些的哽咽,“我应你便是。”
“我赶得上的。”他猛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啜泣,两手胡乱将泪水抹开,语调哭音犹在,但那一双眼睛再望向司玘的时候,蒙蒙泪雾下竟氤满了尖锐无反的决意,“结丹有望,此世间利于修行之处唯这一处,丹成过后虽不能算得多少助力,却到底重归三界,也能多得几分自保之能。”
金丹虽算不得大有能为,却也实打实地比化元好上太多,更何况鬼修天性于邪魔克制几分,若能早日突破,那诸多神通法门……
那合该是他最大的倚仗,可一日未行突破,则一日只为空谈。
沉寂的道心微微一动,沈钦下意识一磨舌尖,却仍是头晕目眩,视线被一派猩红掩盖,似是喉中都漫上腥甜,沈钦狠狠闭了闭眼,只觉浊气自肺腑上涌,横冲直撞却不得而出。
一只大手探过,后颈被稍是一摁,耳边传来司玘低沉的吐息,“静心。”
沈钦心中一凛,手指扣紧司玘的衣襟,眼帘无意识地张了又合,眼前却仍是一阵发黑。
未几,府中钝痛压下,他这才松了手,一时间郁气稍解,“无碍了。”
口中有腥锈之气蔓延,被他悄无声息地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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