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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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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回复明确。

“沈清不是烈士,无法葬入烈士陵园,抱歉。”

“可以将林深迁出。”纪荷提出第二种解决办法。

对方面露难色,“这当然不可以。”叽里呱啦一大堆。

纪荷冷笑,“我找林深领导,如果对方同意了,麻烦这边手续办快一点。”

“部队同意我们可以。”对方一副静候佳音的样子。

这是他们的工作,轻巧的三言两语打发访客。

也确实没大错,但就是让人不舒服。

到了林深生前所在单位,接待的领导们更是让纪荷不服,她几乎当场流下泪。

江倾牺牲,她确实没怎么哭,整个人麻木,为了两个孩子撑到现在,沈清的离开,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陌生人面前,肆无忌惮流泪。

肩上扛着高级军衔的空军某部领导表示为难:“你别这样。”

江倾牺牲,部队这边众所周知。

他是英雄,然而英雄只保卫了国家与人民,愧对妻儿。

身为他的遗孀,纪荷站在这里就是功勋章,就是鲜血淋淋的事实,她泪光盈盈问,“为什么不可以迁遗骸?”

“规定上……”

“规定?”领导话没完,纪荷哽声,“死了也要交给国家?”

领导哑口。

纪荷一直流泪,似乎要将这间办公室淹没,最终她成功了。

对方答应,立即走程序,将林深骨灰从烈士陵园迁出,但一个前提是取得林深父母的同意。

林深当时牺牲,沈清肚里孩子才五周,林家父母的意思是把遗腹子拿掉,让她以后轻松更自由一些。

但是沈清不同意,给林深延续下第二个血脉,撑了近三年,撒手人寰。

惨烈。

林家父母悲痛欲绝,当天就随纪荷指导,在同意书上远程签字。

林深的骨灰顺利迁出,和沈清合葬在雁云山公墓。

雁云山公墓有个雁字。

和雁栖湖同在明州东郊。

明州气候温暖适宜,每年都有大雁南飞、停留休憩。

雁云山、雁栖湖都是观雁圣地。

尤其雁栖湖,是明州数一数二的自然风光佳地。

如果部队那边不同意,纪荷打算征求沈家两老同意,将好友骨灰撒在雁栖湖。

现在不用了。

从山上下来,纪荷避开人群,一个人去了雁栖湖。

碧波万里,本该平静,一回头,身后来了一大堆人。

以宋竞杨为首的朋友们,神色复杂遥望她站在湖边的身影。

想过来,又怕打扰她。

纪荷不经失笑。

大家都想到来这边悼念沈清,不约而同。

天色微阴,春光被蒙上一层悲暗滤镜。

“太可惜了。”大家最终凑在了一起,在湖边点燃香烟,男男女女,神色复杂沐浴在白雾中。

纪荷手指纤细,吸烟姿势却老道,微眯眸望着湖面,“这是她和林深的初次约会地。”

“跟你说的?”宋竞杨失笑,眸光复杂的看着她。

“是。”纪荷微眯着眸,似在思考,“她跟我无话不谈,我知道她和林深在一起的各种细节。”

沈清比林深大三岁。小时候林深到外公家过暑假,在公安大院,彼此相识。

但也只是相识。

在沈清眼中,每每见到林深,都只是一个拿着篮球耍帅的小屁孩。

从八岁的小屁孩,到十八岁的小屁孩,不是他有一天晚上突然在篮球场开口,我喜欢你……沈清会一直当他小屁孩到老。

那回沈清吓到,她只是经过篮球场,当时自己已经念研究生,林深才高三,在她眼里是大逆不道。

训斥几句,让他好好高考。

林深是个学渣,让他好好高考,比直接拒绝他还难受。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是两人在一起后,林深才告诉沈清,他说当时的自己仿佛被狠狠扇了几个耳光,沈清瞧不起他的智商。

沈清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她从小念书超群,所以不屑找一个学霸,就想简单点。

但两人再次产生交集时,林深已经发愤图强考进了军校。

准备炫耀一番,却踩了沈清的雷点,除了不要学霸,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将自己交给国家的男人。

她父亲是警察,从小和母亲吃得苦,一言难尽。

所以对再次表白的林深的说,不要为难我。

林深大受打击,却也没放弃,一有出校机会就黏在她身后转,俗话说,好女怕郎缠,最终抱得佳人。

如果林深没牺牲,现在的春光烂漫,这湖边,一定有他携妻漫步而过的脚印。

说不定这浅滩上,有他打水漂,哄沈清发笑的回音。

世事难料。

纪荷低眸,看脚下被踩出足迹的软泥。

近年,她头发没再剪,长及腰,蓬松的一层,湖风中轻荡。

身后人群各自分散,观赏着湖色,与悼念着故人。

宋竞杨睨着她的长发、纤细的背影,始终未走远。

手指间的烟燃了一根又一根。

动了动喉结,终问,“你在想什么?”

纪荷失笑,“想这日子何时到头。”

“到不了头。除非他复活。”宋竞杨坦言,“就像我在青海遇到你那天,他的手机始终关机,十年,年年不落,回南江替你扫墓,然后酩酊大醉。”

“我做不到。”纪荷抬眸,望阴沉天际下灰色的湖面,眼角湿润,“太难了……”

江倾……

太难了……

内心默默对着湖面喊,我做不到,就此别过,来世再见,我的爱。

如果一段感情是一本有全文搜索功能的电子书。

纪荷打上我爱你,三个字。

会发现全文自己只说过一次,且是尖刀对准他的一次:

我爱你,但希望各自安好。

再替江倾搜索,句句泣血:

“我爱你。”

“我爱你。”

“吵架,有我爱你好听吗?”

“我爱你……和孩子们……”

“我爱你们。”

“分三个我爱你,够不够?”

“我爱你。”

“纪荷,我爱你。”

对不起,江倾。

重来一次,我好好说爱你,好好和你道别。

对不起,我爱你。

心中嗡鸣,他的声音和她的声音回荡,纪荷从来没听过这种震颤般的音效,最后的告别啊,痛彻心扉。

但这最后一次。纪荷允许自己放纵。

抬手摘下无名指婚戒,对着湖面,松开,坠落。

发出石破天惊般的入水声。

其实不过是她内心的声音,身后的宋竞杨甚至都听不见这细小婚戒进入湖水的微不足道声响。

瞧,感情从来都是自我的燃烧,谁都帮不了你。

再也不见,我的爱。

泪水发送。

……

第三年夏。

市公安局家属院附属学校旁的一家咖啡店里。

长条的榆木桌边,坐着一位窝在椅内玩手机的女性,妆容精致,身材窈窕。

老板娘早注意到她。

一进门,对方在前台要了一杯咖啡,看着手机,转身走去了窗边。

放学前夕,部分家长提前到,会在靠近学校旁边的店里坐一坐。

这位眼生。

盈盈并着双腿坐,深红鞋底轻勾。

持手机的左手腕内侧,一道墨黑的纹身,像戴了半截的手链。

老板娘笑了,端起咖啡,走向对方身后,“纪荷。”

对方一讶,从屏幕前抬头。

老板娘笑容更大,“真的是你!”

“许莱?”纪荷也认出对方。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的相视一瞬,集体惊喜失笑。

“怎么来这儿了?”许莱坐下后,请她吃下午茶。

纪荷本来只点了一杯咖啡,现在却要消耗甜点,她感谢的笑,“是你店里,不进来了,怕吃垮你,味道真不错。”

许莱腼腆,“这是我自己做的。”

“一个人忙得过来?”纪荷略抬下颚,打量这店的环境,刚才她忙着回消息,没看仔细,现在这一瞧,赞笑,“不错——”

许莱垂下眸,也许想到三年前两人市局会客室相见的画面。

那时候大雪纷飞,两位丧夫的可怜女人觉得世界末日般。

一晃三年过去。

大家看起来都挺好。

“我快要结婚了……”许莱鼓足勇气般,收敛笑意,专注瞧她,“你会瞧不起我吗?”

“为什么?”纪荷声音喃喃,眼神像两块温玉,嘴角始终带着笑。

许莱回避她目光,唇瓣抖着,似乎要解释什么。

纪荷拧眉,忽而叹息,“许莱,你没对不起任何人,现在结婚,是徐佳航烈士愿意看到的。”

许莱沉默点着头,唇瓣颤得更厉害。

徐佳航牺牲时惨烈,身为妻子,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有个男人重新给她温暖,纪荷对这种事向来是赞成态度。

反而有些烈士遗孀把自己给束缚了。

比如沈清。

“今天遇见你是件很高兴的事。”纪荷笑安慰,“如果可以,我可以讨一张请帖吗?”

“当然!”许莱一改愁容,喜不自禁。

两人关系是不可言说的。

许莱取来请帖,声音激动,“能得到你的祝福,我特别开心。”

纪荷在请帖上看到许莱先生的相片,笑,“很配。”

许莱先生是名咖啡师,周游过世界,眼界广阔,在明州有两家咖啡店,吃喝不愁。

纪荷听到后笑,“很安稳。”

“是的。”许莱点着头,眸中隐隐有泪光。

纪荷说,“一看到我,想到不愉快的事了?”

许莱先摇头,后又点头。

纪荷为难,想着以后接圆圆不来这边坐了,一边安慰,“没事,大家现在不挺好吗?”

又笑,“国家鼓励烈士遗孀再婚,还有婚礼补贴,祝贺你先拿到这笔钱,我再接再厉。”

许莱破涕而笑,说,“真的变了。”

当年的纪荷在公安系统出名,谁都知道她性格强悍,不见自己丈夫遗体,坚决不下葬,甚至,连上头颁发的功勋都一一拒绝。

这些功勋对死人没意义,对活人影响巨大,是取之不尽的福利,她除了逢年过节,接受领导的慰问,其他通通拒绝。

现在,竟然调侃起再婚时的补贴,令人感叹时间这位伟大的治疗师。

聊了一会,纪荷抬腕看时间,愉悦告别,“我先接孩子。有时间聚。”

“嗯。”许莱依依不舍,送到门口。

纪荷回身,让对方别送了。

许莱依然摇手、目送。

纪荷上了车,隔着车窗,看到许莱这三年的变化,由纸片人成为脸颊饱满的幸福少妇,无限唏嘘。

头往后靠,眼皮略垂,看前方往学校聚集而去的车流。

放空片刻。

手机忽然响。

举起来,认真凝视。

夕阳透过车窗,洒在她如瀑的发上,细润的脸庞微微漾起笑意。

是一段视频。

一个大孩子,带三个小萝卜丁在学校游乐场上奔跑。

时年时念在末尾。

阮姐跟在后面跑,担心的哇哇大叫。

沈局身影在镜头偶尔闪现。

明天是六一,时年时念还没有上学,但圆圆和睿睿一个在小学,一个在幼儿园,沈清离开后,沈局夫妻俩振作,专心教导外孙。

今天局长夫人出门,沈局一个人接两位分身乏术。

纪荷前段时间给圆圆买了套裙子,刚好送过去,顺便帮接人,结果和许莱一耽误,小学都放学了。

沈局也接好睿睿赶到了小学。

就是时年时念这两个小东西也跑过来,令纪荷哭笑不得。

她抬起手机,发语音:

不知道这四个玩意儿凑在一起翻天覆地吗?谁让你们带来的。

大概三分钟,那边回复:聚聚。

言简意赅。

纪荷挑眉,却没法儿反驳,对着手机摇头。

过了一瞬,那边又回复,清朗的男声笑意不止:

纪荷,你女儿坏,刚才又打我一拳。赔我。

“你这是跟我撒娇吗?”纪荷拨了语音,没好气冲那边笑,“谁让你跑我家,勾他们出来的?”

周开阳说,“找你有点事,碰到这俩小东西,叔叔长叔叔短的不忍心。”

周开阳是孩子王,对时年时念关系好到宛如亲生。

纪荷不傻,心里明白着呢,“你小心血本无归,别怪没提醒你。”

“听不清。”周开阳转移话题有一套,笑喊,“你先过来吧,你女儿在抢人家木马,我按不住!”

“来了。”纪荷没绷住,乐到肩膀抖,“活该啊!江时念是朵霸王花!别让她欺负人家。”

周开阳为孩子叫屈,说了护犊子的话。

纪荷挂断,权当没听见。

如果不是周开阳毫无原则对待两个孩子,她兴许答应他了。

“慈父多败儿。”这么叹了一声,又扬唇轻笑,夕阳照亮她左手腕内侧的纹身,特别古老的一种文字,说不清道不明含义。

发动引擎,打方向盘离开,咖啡店在倒车镜里一闪而逝。

纪荷默默瞧了一眼,往前开着时想,沈清如果像自己和许莱多好啊,想开了,世间豁达。

作者有话要说:江队的刀来了,还有什么比一身功勋与伤归来,物是人非更刀的?

万更来了!等待必须有回报,哈哈,老王卖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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