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有话说(2 / 2)
他冷酷无情,这个嫡子在他心里是半点儿份量也无,比不过江山、比不过皇位。
这样的人连妻儿都能下手,若自己再有犹豫,恐怕事后会受他迁怒。
楚孝通的目光看向了神启帝的身后,作为皇帝嫡系,他深知神启帝的身后有陈太微撑腰——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说道:
“顾相,得罪了!”
他一声令下,跟在身后的宫人、内侍随即出手。
而追随新皇的另一半人自然不甘束手待缚,双方拨刀推搡,一时喊杀声震天。
受伤的哭爹喊娘,打不过的张嘴便骂。
一场夺位之争吵闹不休,阵仗大极了。
朱敬存满脸惊恐,众人打斗之间,有人试图挟持这位年少的幼帝,顾焕之虽极力护他,但刀剑无眼,又怕他伤着,便令人护着他先走。
“冯振,杀死朱敬存!”
神启帝高声吩咐。
冯振对他忠心不二,闻言毫不犹豫出手。
这位内侍身手高超,腰间长刀拨出,直斩朱敬存。
刀影闪至,朱敬存的身上神龙闪出,将那刀光尽数挡住。
顾焕之提起的心落回原处,心中对神启帝更加怨恨。
而神启帝一见冯振出手失败,暗骂了一声‘废物’,随即转头看向陈太微:
“国师,你还在等什么?替朕夺回皇位!”
这一切发生时,陈太微仿佛游离于这一场闹剧之外,他的心神尽数被神都城北的某一处吸引住。
他能感应得到,在片刻之前,神都城出现了两道令他感到熟悉极了的气息。
“二哥、四哥——”他轻轻的呢喃,那一双琉璃似的眸子里闪过光华,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大半个身体越过了宫台的石雕栏,探到了外面,极力往外看。
风‘哗哗’的吹来,似是要将他消瘦的身体吹得飞落出宫墙之外。
陈太微伸手想去探,但就在这时,神启帝的怒吼声传来。
年轻的道士没有理他,神启帝暴怒:
“陈太微!”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如被人用力攥住的剧痛,强行将陈太微的思绪从七百年前拉回到现实之中。
他的脸色煞白,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道士沉默着转过身,神启帝越发用力的按住了胸口处。
陈太微的面容之上散出了黑气,胸口处塌陷下去,那里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你将朱敬存杀了。”神启帝被他一看,后背发寒,却强作镇定的吩咐。
陈太微背靠着石雕栏微微喘息,一张俊美的面容上露出痛苦之色。
他没有理睬神启帝的话,而是心不在焉的想起自己与这个废物之间近来相处越来越无法容忍他了。
四哥当年何等豪爽霸气,却不知为何后代血脉之中竟生出了这样一个蠢货。
杀机生起,陈太微的手指动了动。
就在这时——
‘嗖’的一声破空声响传来,寒光闪烁之中,冯振的大刀正欲再砍向朱敬存时,却见到杀机来袭。
他喊了一声:
“皇上小心!”
说完,一抖披风,将神启帝卷住,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拖。
神启帝刚一被卷走,‘铛’的重响声里,一支长枪落地,枪头扎入砖石之中,枪尾‘嗡嗡’晃出残影。
原本打斗不休的双方顿时极有默契的停手。
众人对于这支长枪都很熟悉,这是长公主朱姮蕊的武器,既然长枪到,也就是说明长公主也到了。
顾焕之提在心口的大石瞬间落地。
情况对他与朱敬存不利,跟在神启帝身边的无论是镇魔司还是刑狱,都是杀人如麻的凶残之辈,而愿意跟随新皇的,不过是一些仗势欺人的侍卫、宫人罢了。
他们因受从龙之功的引诱而答允保护新帝,一打起来便露出怯,支撑不了多久。
朱敬存虽说受神龙守护,可神启帝身边有个陈太微在,此人道法出众,难以琢磨。
顾焕之先前表现虽说强悍,但心中实在有些忐忑。
直到此时朱姮蕊赶到,他才终于放心了。
这些年来,两人明面上并非同党派,可彼此心中却有默契,都是坚定的保皇派。
长公主为人公正而严明,她一定会护住朱敬存的。
这一刻,顾相有些想哭。
“朱定琛!”
长公主暴怒大吼:
“你是不是疯了!”
“……”陈太微握紧的拳头缓缓一松。
他看到老皇帝的脸上露出惧色,他甚至有些想笑,心中的杀意逐渐褪去,他以看闹剧的一幕看着长公主飞奔而至。
楚孝通等人极有默契的停手,接下来长公主追着神启帝暴打,打得老皇帝鬼哭狼吼。
当年的神启帝第一次被长姐揍时,尚且有顾后不顾危险的阻拦,现如今长公主再打他时,却无人能再拦得住这位脾气暴烈的公主停手。
……
此时的姚家之中,众人并不知道宫内发生的权势交迭的内斗。
姚家的房舍受到了妖祸的影响,垮塌了一部分,但好在并没有人员伤亡。
柳并舟年纪最长,召集着众人收拾善后。
姚守宁安静的跟在外祖父身侧,看他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众人惴惴不安的应答着,但在领了任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下意识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踌躇了好半晌才走。
柳并舟擅长丹青妙笔,文学修行自然也不弱,相较之下,管家理事就显得繁琐,一通安顿下来,他脸上露出疲惫之色。
“我看宫中恐怕也发生了大事。”
护国神龙现身护持神都,以神启帝自私自利的性情看来,他绝不可能消耗国运保护民众,柳并舟猜测:
“恐怕帝位已经易主。”
“我也担忧。”陆无计点了点头。
他担忧长公主的安危,纵使他知道朱姮蕊身手非凡,且骁勇异常,可他爱妻心切,与长公主分离之后便担忧她出事。
“柳先生,我们可能要先走一步。”
陆无计急着想要进宫确认长公主安危下落,她极有可能要面临的是陈太微与冯振等人的联手,他需要赶到妻子身边,与她并肩战斗。
柳并舟点了点头:
“这里你们不用担忧,妖王今日受创,暂时可能不会再轻举妄动,但是,我担忧城中会出乱子——”说到这里,他看了姚守宁一眼,姚守宁就道:
“可能会出现大量妖潮。”
她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预知之兆,提醒着:
“许多被血蚊蛊叮咬的人都出现了妖化之症,会伤人。”
陆无计说道:
“我稍后会派人处理这些事,但是我担忧的不止是这些——”
他面露担忧。
除了担忧妖祸之外,他更害怕人祸。
动乱一起,恐怕会有些宵小之辈会趁乱出没,这些人趁着乱子一起,再无律法约束,极有可能会给如今的神都带来麻烦。
陆无计刚提起这一点,姚翝也很快意识到了。
他这十年都在兵马司,与罪恶打交道,对于一些不法之徒的情况了解极了。
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柳并舟叹了口气,道:
“只能尽量稳住局面,走一步看一步。”
陆无计应了一声,与周荣英起身要走。
临走之时,他看了儿子一眼。
陆执与姚守宁并肩而站,黏少女黏得紧极了。
他也曾是热血少年,与长公主成婚多年,但仍恩爱极了,儿子的心思他自然再明白不过。
如果是平时,他自然不愿坏儿子好事,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嘴唇动了动,正欲说话,陆执却道:
“爹,你先走一步,我跟守宁道个别就追上来。”说完,又补了一句:
“不会误事的。”
“好。”
陆无计哪里忍心拒绝儿子央求,应了一声,也不要姚家人送,与周荣英很快出门,不多时便不见踪影了。
他们一离开,柳并舟就道:
“守宁替我送送世子。”
陆执脸上一热,却并没有推辞。
姚守宁微微颔首,与世子一前一后的也往外走。
兴许是受了今日事情影响,两人心情都不大好,罕见的冷场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陆执见她双眉微皱,以往上扬的唇角垂落,心中好不难受。
“守宁——”
他想起往常两人斗嘴耍乐,姚守宁神采飞扬,半点不肯认输,哪像此时,垂头丧气,仿佛精气神都没了。
“你知道吗。”姚守宁将他的话打断,说道:
“我娘虽然不会修行,但处理家中事务却极其顺手。”她突然提到了柳氏,陆执怔了一怔,却并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听她接着往下说:
“论修为神通,她自然不是我外祖父的对手,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她心里积压了许多事,却发现除了世子之外,不知向谁诉说:
“连妖邪都认不出。”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刚灾难之后,外祖父显露神通,吩咐家里人做事,大家本该心服口服才是,可我看到曹嬷嬷、逢春姐姐还有郑叔他们听完外祖父说话时,下意识的在抬头看。”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他们一定是在找我娘。”
陆执听到这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伸手缓缓将姚守宁的肩头揽住。
她满身力气瞬时像被卸下,顺势靠向了陆执的肩头。
“世子,我想娘了。”
她话一说完,眼泪‘哗啦啦’的流。
对于姚家的人来说,柳氏便如一道主心骨。
她没有修行,力量也弱,在妖邪面前不堪一击,可她却如姚家的定海神针,仿佛有她在,姚家便永远不会散的。
陆执轻拍着她的肩,轻声哄她。
“你说我娘会醒过来吗?”她泪眼迷蒙的问。
纵使她拥有预知之力,可面对亲人的生死,却陷入了迷茫之中。
世子坚定的道:
“会醒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正如你们对你娘有牵挂,我相信柳姨对你们也有牵挂,姚家还有这么多事让她放不下。”
世子一扫以往在姚守宁心里嘻笑不羁的形象,这一刻的他好像变得成熟而稳重,仿佛可以为姚守宁扛起风雨,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安慰着她:
“你姐姐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河神’的危机并没有完全的去除。”
他低垂下头:
“她担忧你们,一定能熬过来的,你也说了,你娘性情坚强,我相信她会醒的。”
他说的道理姚守宁也懂,可在这样的时刻,别人说出来时,给姚守宁的感觉又不相同。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陆执顿了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守宁。”他喊了一声。
姚守宁意有所悟,犹豫了半晌,才轻轻的应:
“嗯?”
都一样的语调,但她发出声时,心境、神情却又截然不同。
她已经预料到了世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害怕、不安、忐忑以及压抑着的一丝羞涩化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她心头。
“等此间事了之后——”世子也与她一样的害怕,甚至远比她还害怕得多。
当日温景随表白心意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她无情的拒绝,他担忧自己也步上温景随的后尘。
他无法想像自己也被姚守宁所拒绝,他甚至可能不如温景随表现的那样坚强。
可无论有多害怕,陆执仍是坚定的道:
“我是指,等……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后,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不敢去看姚守宁的脸,害怕自己与她目光相碰,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便泄了,说话的同时别开脸:
“好吗?”
虽说是疑问,但他根本不等姚守宁应答,便匆匆道:
“我,莪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要走。
他急忙往前迈了数步,但每走一步,心中却有数。
走了一段距离,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追来的脚步声,世子的心直往下落,眼眶微微酸涩。
他羡慕父母。
羡慕陆无计可以得到长公主的回应,羡慕陆无计可以牵母亲的手,他也想要牵姚守宁的手,关心她、担忧她、陪伴她,理直气壮,不用像现在,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他心生幽怨,顿住了脚步,正欲转头,就听到姚守宁细声细气的答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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