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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位幕后黑手并未直接攻击言落月。

它只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联通了言落月的神识,并且不容拒绝地传递给她一幕场景。

“……”

假如这是一场量身为一人定制的全息直播,言落月就是那个幸运观众。

而她此刻所看见的,就是直播镜头渐渐地从远景摇到近景。

随着这个“直播镜头”的切近,落月之木也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言落月的视野当中。

在目光所及之处,言落月越过群山、翻过峻岭,跨过涛涛的血河,与落月之木的距离拉近到几乎触手可及。

这一刻,言落月望见通天贯地的落月之木。

十万载为春,十万载为秋的天生神物,颜色仿佛永远苍翠。

它的枝条和根系无尽地延伸,铺开两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在土层之下,虬结的根系密网,与一颗漆黑如玉,表面纹路好似霜花雾凇的石头紧紧相连。

而在它无尽蔓延的枝条末端,则有另一种存在,和落月之木的每根树枝都细密地纠缠成一团。

那是一根根银色的绵密细线,它层层叠叠,彷如蛛网一般,让人看了一眼就喘不过气。

一般来说,这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场面,常常会让人联想起缠绵悱恻的情思。

但此时此刻,看见这些银丝,就只让言落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不觉间,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就仿佛看见一条将大树生生绞死的菟丝子……

不,比那还要更进一步。它不是菟丝子,它分明是……

答案就在嘴边,马上就能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言落月却感觉一阵到一阵魂魄出窍般的眩晕。

“——落月!”

巫满霜的一声惊叫,猛地唤回言落月飘荡开的思绪。

言落月晃了一下头,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惊觉自己的金色神识条已经见底,此时正闪烁出危险的警示光芒。

“!!!”

可怕的是,就连这片刻的清醒,也稀有得好似镜花水月,只在言落月的意识里存在了短短的瞬间。

下一刻,言落月又被强行拉入那玄妙的场景之中。然后……

然后,巫满霜猛地覆盖住了她。

漆黑的雾气源源不断地从巫满霜身上扩散开,将言落月包裹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黑雾遮盖了一切光线,甚至暂时切断了言落月的神识。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足以致命的毒雾。

可在这时,它却是能让言落月安心栖息的温柔港湾。

言落月的血条末端,出现了微不可见的波动。

但与此同时,她金色的神识条得到休养,正一点一点地缓缓上涨。

据说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要么会感觉安心,要么会觉得惊恐。言落月无疑正是前者。

但要问她为何会觉得安全……

此时此刻,天地俱寂。言落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陷入在巫满霜的怀抱之中。

黑暗之中,无人能够得见,言落月的唇角缓缓上扬。

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向后陷得更深,然后弯起双眼,十分安定地笑了。

并不是所有黑暗都能让人感到安全。

可此时此刻的黑暗,是独属于巫满霜的领域。

能让言落月感觉安心的,不是遮蔽一切的黑暗本身,而是巫满霜的身边。

在一片漆黑之中,言落月听见布帛撕裂的声响,以及旁人零散的几声惊呼。

她没看见的是,在巫满霜的背后,猛地展开了一双翅膀。

那是螣蛇的羽翼,像是两片刀锋般朝左右展开,带着一股遮天蔽日的浩然气魄。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原本的猜测里,本以为小蛇还要再经过几次蜕皮,才能生出这对翅膀。

然而此时此刻,当言落月面对危机时,巫满霜竟也似被同步逼到绝境。

他拥抱着言落月微微颤抖的躯体,就连她每一次呼吸的微微停滞,都好似反应在他最敏感的骨髓之间。

强压之下,霜花雾凇似的冰白纹样,再次浮现于巫满霜的眼眸。

然后,一双矫健丰美的翼翅就好似巨木冲出泥土,猛然间破背而出!

那双羽翼通体漆黑,颜色并不斑斓,却有一种天然的矜贵。每一根羽毛都笔挺冷峻,边缘处反射着深墨色的光华。

当这双翼翅左右展开时,便如同刀锋现世,名剑出鞘。羽翼的弧线锋利幽沉,仿佛内蕴着玄铁般的神魄。

伴随着这个展翼的动作,那股最纯粹的、来自血脉中的阴亡之力,猛地暴涨。

它顺着对方和言落月建立起的通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般,狠狠地反击了回去!

幽黑的毒雾之中,巫满霜的眼眸比夜色更加冷淡深沉。

他厉声道:“丧家之犬,滚出去!”

比言语更快的,是巫满霜的行动。

而比行动更锋锐的,则是流淌在血脉中的致死之毒,势如破竹般的攻击。

建立在那东西和言落月之间的通道,本就不算稳定。

而巫满霜的这番攻击又全不留手,招招带着不加掩饰的狂意。

杀气明明无形无质,却刺得除言落月之外的每个人皮肤生疼。

那一刻,冰冷的利刃流经言落月,又如同冲垮堤坝的洪水一般,朝对方汹涌扑去,而并未伤及言落月分毫。

“……”

言落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通过这个相贴的拥抱,巫满霜的攻击先是穿过她本人,就像是经过一个中转站似的,然后再传渡进对方打开的通道。

然而非常神奇的是,她的血条居然没有因此产生一点动静。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契合。

正如落月之木可以扎根在满霜之石的旁边,不必畏惧至阴之死,反倒用密密麻麻的根系包裹住石头的霜纹。

此时此刻,言落月是通道,言落月是血管,言落月是网络,言落月是……

再往下的思绪,戛然而止。

空白如雪的停滞,重新屏蔽了言落月的思潮。

而此时,言落月已经明白,这种骤然来临的空白,反倒是她本身的一种自我保护。

就好似人类面对剧痛时,会昏迷不醒一样。

要是言落月还像刚刚那样,一路从落月之木看到银丝网,加载了无数金色神识条无法承受的信息,那才是真的糟糕。

自我保护的空白屏蔽重回言落月的脑海,代表着对方强行建立起的联系,已经在巫满霜的攻势下黯然坍塌。

下一秒钟,巫满霜的声音在言落月耳畔响起。

他的嗓子因为情绪紧绷而微微发哑,可听起来还是一样悦耳。

“怎么样?”

言落月笑道:“没事了。”

巫满霜抿着唇,良久才道:“那个东西……没能彻底杀掉它。”

言落月拍拍他的手背:“那只是个临时通道,它的本体应该不在这里。”

所以说,除非巫满霜此时能破碎虚空,跨界追杀,不然没法重创它。

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纠缠着落月之木的细密银网,才算是“那东西”的一部分。

巫满霜带着几分记仇,恶狠狠地说道:“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言落月噗嗤一下笑了,连连点头道:“嗯,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哪怕思绪总是被屏蔽,言落月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

——她的那位天敌,也是巫满霜的那位宿敌。言落月和巫满霜之所以来到此世,或许就是为了找办法弄死它。

交谈之中,眼前的黑雾缓缓散去,光明重新浮现在言落月的视野里。

言落月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巫满霜担心的面孔,以及他背后那对肃杀的羽翼。

e……话说这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

巫满霜嗔怪地瞪了言落月一眼,可目光刚刚抛出,就不自觉地放软了。

等这一眼落到言落月身上,就只能算做深沉的凝视。

巫满霜恨恨道:“魔界,落月之木。”

言落月:“……”啊,她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连她被放倒以后,又被小蛇一把接住的姿势,好像都和那时一模一样啊!

有点心虚地飘开眼神,一怔之下,言落月又是一个猛甩头,把视线给重新调转过来。

等等,有一点还是跟上次不一样的!

就比如说,巫满霜背后生出的这对锋利羽翼,直接撑爆了他那件南疆妖子的上衣。

所以说,此时此刻,言落月紧贴着的,是巫满霜劲瘦流畅,温暖美好的身体。

“对不起嘛,下次真的不会了。”言落月放柔了声音,“吸溜吸溜吸溜……”

巫满霜:“……”

巫满霜震惊道:“第二次了——各种意义上的第二次了,为什么这里又有‘吸溜吸溜吸溜’?”

听见他的话,言落月把头一偏,靠在小蛇的胸膛上,然后十分快乐地大笑起来。

“哎呀,我错了,你别生气嘛。”

“……落月,我没生你的气。”巫满霜一边叹息,一边扶着言落月慢慢站起,“我很担心你,所以我生自己的气。”

“也不要生自己的气呀,你刚救了我呢。”

巫满霜目光沉沉,没有应答。

眼睛一转,言落月很快想到了一个帮巫满霜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下一秒钟,只听言落月肃穆地说道:“满霜,原来你长大了会这么漂亮。”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臂,小心地摸了摸巫满霜丰美的羽翼。

但与此同时,她的眼睛……

注意到她眼睛在看着哪里时,巫满霜先是沉默。

然后,在脸颊爆红的瞬间,他十分果断地,一把握住了言落月的嘴。

巫满霜斩钉截铁道:“你不要再夸了。”

言落月:“唔唔唔!”

——这是身高问题,真的是身高问题!

现在的小蛇,还是吃过增龄丹后的青年模样,差不多高出少女身形的言落月一个头。

所以说,当言落月原地站好时,目光平视,自然而然就会看向……

总之,言落月是正直的,本意非常正直,举止也非常正直。

至于满脸羞窘,一不小心就忘记生气的小蛇,他才应该反思自己。

摇摇脑袋,把自己从巫满霜手掌底下解救出来。言落月顺便用余光看到,地上那个负责人,此时已经死成了一滩……

哦,不对,根本没有滩。

作为两边用来拉锯的绳子,这负责人的下场十分惨烈,连一把灰烬状的尸骨都没留下。

现在,言落月以当事人的视角进行复盘,觉得这位负责人应该死于和自己四目相对的第一眼。

要么然,他就是消失在巫满霜袭向通道的阴亡之力下。

话说,那个阴亡之力……

言落月碰了碰巫满霜的手臂,小声问道:“没有逸散吧?”

巫满霜想了想,不太确定。

他刚刚太过着急,满心关切着言落月的状况,其他所有事都被放到第二线。

巫满霜有点心虚地悄悄旁边瞟了一眼——很好,师兄弟们没有死,沈净玄小师父没扑街,残荷大师也好端端地站着,看来是没有逸散。

不过,出于保守起见……

巫满霜也小声问道:“给他们吃点……那个?”

言落月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她朝己方人员走过去,掏掏储物袋,一人分发了一小块膏状物。

刚刚言落月和“那东西”上演的拉锯,旁人都没有看懂,只以为言落月是中了负责人的暗算,又被巫满霜及时救下。

现在大家排排坐,分膏膏,还是被刚刚遇险的言落月分膏膏,都有点不好意思。

“言师妹,这是什么啊?”

言落月道:“满霜刚刚用的毒可能逸散出来了,这是解药。”

听到这个答案,大家纷纷将那块黑冻似的膏体吞进口中。

但事实上,涌流在巫满霜血脉中的力量,既然不是纯粹的毒,那它其实也就没有可以对应的解药。

所以言落月发给这些弟子的,是经过特殊材料凝练而成,可以用来抵消“毒性”的防范措施。

至于这个特殊材料到底是什么……

元飞羽品了一下口中的药膏,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

“大言师妹,我尝着这解药的味道,怎么有点像是龟苓膏啊?”

言落月:“……”

言落月沉默了一下,毫无表情地说道:“小元师兄,你至少,不要说出来……”

“???”

元飞羽显然有些莫名,但他还是应了一声好。

过了片刻,一生要强的小元师兄才反应过来:

“真对不起,大言师妹,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的跟脚——还有,大元师兄,要叫我大元师兄啊!”

言落月:“好的,小元师兄。”

——就凭这句龟苓膏,你这辈子都是小元师兄了!

……

刚刚发生了这样大的异变,巫满霜又长出了螣蛇的翅膀,言落月便想要回峰整理一番。

于是,在审讯过剩下的几个喽啰以后,言落月二人便主动告辞。

两人相携着走出两步,言落月就忍不住好奇地摸摸巫满霜的翅膀。

走出三步,她又好奇地搓了搓。

等走到第四步时,言落月提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心翼翼地拔了根羽毛下来。

巫满霜:“……”

巫满霜有点无奈:“小凌变鹤的时候,你也没有这样折腾人家。”

言落月睁大眼睛偏过头:“小凌的翅膀和你的翅膀,这怎么能一样?”

言落月没说究竟哪里不一样。

但巫满霜笑了一下,竟也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阳光下,他的翅膀扇动两下,好似煽动,也仿佛邀请。

“要飞吗?”

言落月眼神一亮:“可以——诶,等等,你的翅膀刚长出来,不会感觉太沉吗?”

不等巫满霜给出回答,言落月就已经自问自答:“我变成小乌龟好了,这样不会太沉的!”

下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变化。言落月变作乌龟模样,巫满霜则化为蛇身。

近乎漆黑的长蛇绞紧乌龟的壳甲,像是安全带似地绕了两三圈。

然后螣蛇振动羽翼,喷吐云雾,展翅飞向了湛蓝的天幕。

随着两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们的身影也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就仿佛是天生契合,专为彼此而生的半身。

这两个人,一个是另一个的盔甲和牵挂,一个是另一个的利刃和羽翼。

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归元宗的弟子里,有人喃喃自语道:“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武……?”

“看巫师弟和言师妹的这副模样,从今往后,玄武也不止是个传说了吧……”

要不是亲眼看到言落月和巫满霜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大家就真要相信,玄武天生就长成这幅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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