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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乌啼之火从远方飞来,它华美的火苗尾巴,看起来短了一截。
落月之木很震惊:“是谁打了你?”
满霜之石也很讶异:“是谁打了你?他真好。”
乌啼之火一听这话,瞬间暴怒。
它翅膀一展就跳上满霜之石——就和它们没有遇见落月之木时那样。
两种极致的生死之力相互碰撞,一火一石,噼里啪啦地打了一架。
打完架后,乌啼之火跳上落月之木的枝丫,梳理着自己火苗构成的羽毛。
他骄傲地宣布,自己裁下一截尾巴,挂在了一个世界上。
那团由它尾巴构成的火焰,从此会在那个世界里东升西落,让世界充满生机!
后来,落月之木得知,那个世界叫做“人界”。
在乌啼之火这样宣布的五十年后,它就灰溜溜地飞了回来。
这一次,乌啼之火的尾巴又短了一截,并且它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满霜之石身上啄下了几朵霜花。
“孤阳不生,要有月亮!”
在落月之木和满霜之石的联手谴责下,乌啼之火有些狼狈地辩解道:
“人界和妖界里,还差两轮月亮!”
在养出自己漂亮的火焰尾巴之前,乌啼之火实在舍不得再裁一段尾巴。
所以它长久地停留在了魔界。
而魔界也因为同时有乌啼之火、满霜之石存在的缘故,无需在天空上挂上太阳和月亮。
那时,落月之木已经有了贯彻天地的泱泱气象。
她的树冠刺破云层,彩霞仿佛只是系在树腰上的一圈绸带。
虽然落月之木的根系仍然密密麻麻地缠在巨石上,可她的树冠却距离满霜之石越来越远。
就连她想要送给满霜之石一片叶子,那叶子都会从刚刚脱离枝头的鲜妍,变成落在石头上时已经边缘干枯的模样。
高兴和不舍,这两种浓烈的感情,同时从满霜之石身上传来。
于是在某一天里,落月之木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反拗了自己的两丛树杈,让它们调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然后朝着满霜之石的方向生长。
即使树冠和石头,已经拉开了天海之间的距离,比飞鸟和游鱼还遥远。
可落月之木仍会用这样的方式,让树荫、碧叶、花朵、清晨的露水和她对满霜之石的牵挂一起,重新回到满霜之石身上。
就在言落月望着眼前这一幕出神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旁边身来,如此自然地牵起了言落月的手。
言落月微笑着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巫满霜站在了自己身边。
“我刚刚一直在满霜之石的记忆里。”巫满霜轻声道,“那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的一段孤寂——”
直到某一天,一条白色的细细根须贴在石头底部;漫天落下的碧叶如雨,温暖地盖满他的身上。
乌啼之火的光芒,璀璨到令石头都觉得刺眼。
而落月之木的叶片,却始终散发出温柔又长久的微光。
巫满霜笑道:“你知道吗,我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何要以‘巫’为姓。”
想起自己“言”姓的来历,言落月眨眨眼睛,若有所觉。
“莫非……”
“嗯。”
巫满霜弯起眼睛,五指灵巧地钻进言落月的指缝,然后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巫”这个字,看起来便是落月之木为了他,将自己的枝干扭转,朝他垂下浓荫和花朵的样子。
那段最珍贵的记忆,最后被浓缩为一个姓氏。
对于刚刚破壳时,除了传承记忆之外一无所有的小蛇来说,“巫”这个姓氏,是他的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言落月眼波闪动,回忆起小蛇第一次提起自己姓氏时的说法。
在小蛇口中,“巫”是“有两个杈杈”的巫。
当时,言落月只觉得好笑。
而现在时过境迁,回头再看,这姓名原来是一句如此浪漫的写实。
……
被啄去霜花的满霜之石,和裁下尾羽的乌啼之火,都进入了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不过,因为有了阴阳日月的缘故,大地却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就像现代社会里,每天都有新物种被发现一样。
这个蓬勃世界中,每天也有新生命在增加。
刚出生的新种族、种族之间产生的混血、学会了操纵灵气,渐渐产生变化的某个新物种……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个世界渐渐变成言落月熟悉的那个样子。直到——
直到某一天,一个外来的祸患降临到这片世界,并且悄悄扎下了第一道根苗。
而还处于虚弱期的满霜之石与乌啼之火,尚且对此没有觉察。
这是最好的时代——无论人界、妖界还是魔界都百花齐放,迈开了他们探索大道的第一步。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三大神物中,两件都在恢复期。而外来的恶客,却已经顺着时代的波涛,悄无声息地积蓄着更进一步的力量。
异生物的侵入,一开始让人难以觉察。
因为这世界实在太大了。
而它们就像是一颗尘埃、一片飞絮、一段浮萍一样落入这个世界,丝毫不引人注意。
侵入者表现得宛如这个世界的原物种,它们落地、生根、发芽,然后吹气球一样慢慢胀大起来。
直到它自恃有了足以挑战本地原生物种的力量,然后对庞大的修真界虎视眈眈、磨刀相向。
在某一天里,一个巨大血瘤似的巢穴,在魔界的某个地方开始膨胀。
胶质的血色巢穴裂开一道出口,从里面走出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异生物。
它们铺盖在这片大地上,场面好似蚂蚁们从蚁窝中一涌而出。
一开始,外来者们并未急着亮出屠刀。
那些从巢穴中涌流而出的外来者们,都随身携带着一条细细的触须。
每当它们擒住魔界的原生魔物,或者是一个魔族,就把那根触须放进魔族物种的血肉之内。
在被安放了那根细线后不久,魔界的原生魔物们就像是失了魂一样,跟随这些外来者的脚步,走入那只血色的巢穴。
从此,微风再也没有感受过他们的痕迹。
从外表来看,那血瘤似的巢穴看起来柔软又安然。
它在外来者们的精心饲喂下一天天长大。除了血腥气越来越浓厚之外,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这异样持续了一阵后,终于被周边的本土的魔族察觉。
有警醒的魔族靠近那血瘤巢穴探查。
同族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巢穴入口。
然而最终,却没有一个人能从巢穴中安然返回。
其实在一开始,这血色的巢穴曾经短暂地散发出一样的味道。
但当它过量地吞噬了本地物种之后,那味道就被掩盖下去。
就仿佛有人用了用了过重的香料和香木,以此压制住了骨子里的浓厚腐臭。
然而,当那巢穴膨胀到和山脉一样宽广高大之际,来自异界的、非我族类的危险气息,终于再也无法用任何方式遮掩。
于是,它暴露在三件神物的感知之下。
最先发现了这个消息的,是喜欢到处乱飞的乌啼之火。
它从远方飞回,匆匆告知了落月之木与满霜之石这条消息,然后就振起双翼,往巢穴的方向飞去。
不知为何,看着乌啼之火骄傲的背影,落月之木心中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她建议道:“乌啼,你要不要先去人界和妖界,取回自己的尾巴?”
是的,对于天生神物来说,岁月要以万年来计。
才过了短短几万年的时光,还不够乌啼之火养回自己的尾巴,恢复从前的活力。
“不用!”乌啼之火自信地说道,“看我一下子就把那个东西烧化!”
他确实应该有这份自信,因为乌啼之火乃是世间无法承受的至阳之生。
若非有着满霜之石和落月之木的调和,整个修真界都会因为乌啼之火的存在陷入火海。
但他确实不该有着这样的自信。
因为在交手的结果到来之前,很少有人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落月之木伸长自己的枝丫,却仍然没能挽留住火焰的脚步。
那一天,落月之木的目光从云端落下。
然后她便看见,乌啼之火以至阳之力冲击了那座血色的峰峦。
这颗巨大的血色瘤子,居然很有弹性。
乌啼之火像是流星,狠狠地撞击在它的最中央。
那一刻,这东西几乎被拦腰砸成了一只凹饼。再结合着它的颜色,让它看起来宛如一只巨大的红细胞。
霎时间,不透明的巢穴被乌啼之火打扁。
那个拱形的巢穴出口,随即流淌出许多成分不明的、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烦厌作呕的特殊“内馅”。
但是……
但是那血色的圆瘤,仍然没有被彻底打破。
言落月注意到,在乌啼之火撞击到巢穴身上时,它似乎也吸收了乌啼之火的一部分光芒。
这一刻,丰富的对战经历,让言落月忽然反应过来。
她倒抽一口冷气:“满霜,这是——!”
话音未落,呈现在两人眼前的画面,就已经显示出了结果。
只见在乌啼之火发起第二次攻击的瞬间,那血红色的巢穴也同时出手,它喷射出了一道堪比太阳的光芒——
原来这巨大的、山峦一样圆滚滚的鬼东西,竟然是活着的!
炫目到了极致的光亮,将天地都映成一片白茫。
巨大的热浪以战场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蒸干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湖泊。
落月之木原本在风中自在摇曳,然而此时此刻,它浑身上下骤然绷紧,枝条不再愉快的歌唱,仿佛已经变成一棵死树。
……她在风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残破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儿,那隔绝了一切的光亮才缓缓散开,露出了这次对拼的结果。
巢穴和乌啼之火两败俱伤,同时破碎。
乌啼之火被撞击得分崩离析,变成数朵分火。
而那巨大的、圆滚滚的血色瘤子,则炸成了一片一片浑浊的胶质,生机全无地散落在大地上。
它撕裂后的形态,让言落月感觉无比熟悉——是的,这是一只滚圆魔。
如果说,曾经在魔域封印里看到的那些滚圆魔,应叫做巨型滚圆魔。
那么这只山峦般巨大,由无数入侵外敌供养的魔物,大概就只能被称为“超超超巨形滚圆魔”了。
滚圆魔被撕成碎片,里面的众多入侵者们死伤七八。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此时才算露出庐山真面目。
在感受到对方气息的瞬间,言落月和巫满霜迅速地对视一眼。
言落月喃喃道:“就是它。”
巫满霜没有开口,却也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个在银光地下擂场里,曾经隔着一个世界,向他们投来遥遥一瞥的,就是此时露面的这个鬼东西。
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这只滚圆魔,让它成为一个活着的堡垒。
于是,滚圆魔的外壳,成为这幕后黑手最佳的保护盔甲。
而幕后黑手操纵外来入侵的异种,让异种们投喂滚圆魔。
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共生关系。
现在,乌啼之火重伤佚散,滚圆魔当场死去。
幕后黑手终于裸./露在天光之下,它抬起手来,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对落月之木弹射出许多条细长的丝线。
这一刻,落月之木感觉到它在发狂般得意的大笑。
那丝线的气息介乎生死之间,它好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又像是没有。
多年之前,月老庙里,巫满霜的毒血没能克制住左旋螺魔的银丝壳。
而在这段场景里,结果也是一样。
那些散乱的丝线射向落月之木,蜿蜒着爬上巨木的树干,死死缠绕住她的树枝树根。
就连满霜之石的至死之力,竟然也没能将它灰化。
看到这里,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傀儡师吧?”
两人之中,巫满霜对傀儡师更熟悉一些。
他的传承记忆里有着傀儡师的相关资料,而且也在现实里见过傀儡师。
仔细辨认了一下,巫满霜道:“按照晋化树来说,应该是在傀儡师的基础上,发展出的比傀儡师更高级的生命。”
言落月闭了闭眼。
——滚圆魔、傀儡师。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对于这只特殊的傀儡师,言落月和巫满霜将其命名为“傀儡网”。
在这些银丝缠绕上落月之木的瞬间,呈现给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场景,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混乱。
好似落月之木受到了对方的强烈影响。
数不尽的信息洪流从两人身边划过。
大量字符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令人晕眩。
结合着从前的猜测,言落月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喃喃道:“我现在确信了,这就是网络和傀儡网的缝合怪。”
两人在垃圾信息的洋流中直接飘了起来。
这些数不胜数、毫无意义、但却庞大无比的信息碎片,让言落月想起现代社会里一种叫“呼死你”的东西。
简而言之,这波攻击就是信息轰炸。
想象一下这副场面:假如有一天,我们以每秒钟20帧的速度,往一个现代人的视网膜里投射图画、文字和视频,强逼他接受远超出人脑能力的庞大信息。
或许只需几个小时,这个人就会精神崩溃。
落月之木的精神,当然比例子里的现代人强悍许多。
可傀儡网传递给她的信息洪流,也远比每秒钟20帧多上几千几万倍。
最重要的是——
言落月牙疼般地嘶了一口气,喃喃道:“淦它网线!这鬼东西,它怎么一点尊老爱幼都不讲啊。”
要知道,像落月之木这种以十万年为春,十万年为秋的神物,她的生长时间很长,生长速度也很慢。
举个例子,有的昆虫一生只能存活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它用七八天的时间长大,二十多天的时间觅食、□□、产卵,然后死去。
但若是换成人类的婴儿,刚出生一个月时,大概就知道哭吧。
换而言之,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十几万载,但乌啼之火、落月之木还有满霜之石,他们其实都还很小。
而从更广袤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的历程,才刚刚起步。
在万千世界里,修真界就像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幼儿,还远没有达到最繁茂鼎盛的少年、青年和壮年期。
除了大量冗杂无意义的垃圾信息外,傀儡网灌输进落月之木意识里的,还有数不尽的负面感情。
——厌恶、惊恐、嫉妒、悲愤、害怕、恐惧、惊怖……
这其中,围绕着害怕的负面情感反复出现。
在这些情感的尽头彼端,落月之木仿佛能够看见,一片灰扑扑的阴云,已经融合在这银白色的网络里,正冲她露出狰狞的笑意。
庞杂的信息和负面情感,如山如海一般将落月之木淹没。
最终,落月之木被傀儡网击败。
“……”
并起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言落月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在她的头顶上,神识金条下降的很厉害。
言落月终于明白,为何直到此刻,梦魇信使才把过去的旧故事传来。
因为换在之前,以言落月的神识强度,完全无法承载这些信息。
过早地知晓这些,将使她和从前的落月之木一样,迎来一场无法抵抗的惨败。
除此之外,言落月觉得自己破案了:“这鬼东西不应该叫做傀儡网,它应该叫做傀儡噬情网。因为,它还缝合了一只噬情魔。”
论起这只噬情魔的威力,楚天阔遇到的那只根本无法和它相比。
因为在潮水般的网络信息里,噬情魔吃到了许多它在现实里,一辈子也吃不到的负面情绪。
傀儡师的银丝、网络的信息流、以及噬情魔反灌出的负面情感,这三者完美地融合成一体,结合成了这个入侵修真界的怪物。
没等言落月怒喷几句,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场景忽然一黑。
“……结束了?不会吧?”言落月不太确定地自语道。
这还没说清楚《万界归一》是怎么来的呢?
下一秒钟,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场景蓦然一变。
巫满霜辨认出来:“等等,这是满霜之石的视角……落月之木呢?”
言落月的嘴角轻抽了一下,喃喃道:“我感觉,在过去发生的这段时间里,落月之木她……大概是暂时掉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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