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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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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前尘一场梦,再度醒来,忽觉没意思极了。

那算不得多大的事。

小孩子嘲讽他,也是因为他自身的卑贱,更是大人们不作为,不护他,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有什么区别?

夕影思忖片刻,玉指轻敲膝盖,仰头看着沈悬衣:“师兄也觉得我内心阴郁,得罪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悬衣连忙道:“夕影,不要误会我,我从未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你可以小惩大戒,倒不必……”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夕影咧唇笑了声,眼眸微弯,被凡尘染过的眉眼带上些许迷媚,让人琢磨不清。

“觉得我变了?区区小事,我不应该将他们打发去灌愁海那种地方?”

沈悬衣:“……”

沈悬衣眉心微蹙,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像是心痛,像是无奈,又像是……失望。

他的神,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这样,夕影笑不出来了,胃里泛酸,喉咙哽得厉害。

他垂睫低声说:“师兄,你不要那样看我,我会很难过的。”

他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随时都能化散于风中。

他没哭,却像是小动物伤心啜泣。

沈悬衣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他第一次如此逾矩地朝夕影张开双臂,将蜷在高座上,那瘦削的鲜红身影揽进怀中。

拍着夕影后背,安抚道:“师兄错了,师兄没有质疑你,师兄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

夕影仰头,琉璃眼珠湿润。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看不太清沈悬衣。

极刑台上,第一道霜刃落在他眼睛上,将他双眸灼成黑黢黢的窟窿。

他瞎过。

那伤害没影响这具神躯,却永远弥留在魂灵中。

他有时候就是看不太清楚的。

夕影小声喃喃:“师兄,天黑了吗?”

沈悬衣微怔。

极仙崖上,夕阳照耀无数冰晶,折射出绚丽光晕,光彩夺目,怎么会黑呢?

沈悬衣咽了下喉,轻“嗯”了声。

“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初醒不久,又刚拿回灵脉,应该多休息的。”

夕影笑了下:“我若回去休息,那些小家伙怎么办?”

见沈悬衣不解,夕影笑道:“我明白,若我回去休息,师兄定会亲自前往灌愁海,若那些小家伙遇险,你会出手相助。”

“可灌愁海那么凶险,除了神,又有哪个凡人可以凌空俯瞰?师兄若受伤了,我会难过。”

沈悬衣顿了下:“那你……”

夕影:“我过去看看,本来想自己去,但我好像眼睛不太好了,师兄帮我引路吧。”

沈悬衣:“……”

夕影一直知道此刻天光大亮,他知道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只有将那些破碎的魂魄都收集齐全,才能好转。

但即便将如此,夕影难保不会再次沉睡。

因为,他还有永远收不回来的魂魄,例如天虞这座镇压殊命谷底几千年的仙山。

夕影不会真的故意让那些仙门弟子涉险。

弟子们赶到灌愁海时,夕影和沈悬衣已隐匿在云层里暗中观察。

灌愁海是一片死水,水黑风腥,深不见底,这里几近黑夜,云层诡谲,终年难见日照。

只有喜食死人腐肉的异兽秃鹫盘旋在岸边。

这种凶狠猛兽都不敢跃过灌愁海,更何况是人?

海中央的尸血山更是危险重重,岛山上有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在典籍中阅览过,那里有成片的彼岸花海,生长在腐尸上。

那些弟子犹豫了会儿。

有人道:“真的要过去吗?传闻灌愁海轻羽不浮,飞鸟不过,我们这点修为真的可以过去吗?”

有人说:“要不……我们再等一会儿吧?神尊可能只是为了考验我们的胆量,只要我们来了,说不定过会儿就会遣人来叫我们回去。”

众人点头:“说的对!那我们再等会儿?”

此六人在海岸边席地而坐,时不时望几眼回去的路,偶见被风吹动的树叶,都能激动站起眺望,当作夕影唤他们回去的来使。

夕影站在云层中笑了笑。

此处光影昏暗,他看不太清,却听得明明白白。

“师兄,这些弟子最小的也快及冠了吧?胆量这般小,若让他们成为各仙门首席,乃至仙门门主,遇事就等,等不及就躲,可如何是好?”

沈悬衣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千年未问仙门事务,这一代的弟子比他想象地更不堪大用。

沈悬衣沉声道:“换一批吧。”

夕影挑眉:“换能有用?没有人天生怯懦,我比谁都清楚,怕不是长辈影响,耳濡目染,早就定性了。”

沈悬衣沉默片刻,皱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哦?”夕影饶有兴趣。

沈悬衣:“若要换个清明,干脆推翻重来,从世家选择弟子本就作用不大,他们早就习惯了父辈的教导,亦是其父兄的思想延续。”

夕影笑了笑:“从凡人之中找,再由我点召,传授神术,就像几千年前,你选的天虞继承人一样,但时间久了,依旧会忘初心。”

沈悬衣哑然。

时代更迭总是不可避免这样的事,初时通透清澈,渐渐污泥沾染,最后浑浊不堪。

没有谁能永远保持初心。

除了沈悬衣。

这也是夕影不相信任何人,唯独相信沈悬衣的原因。

沈悬衣永远都不会变。

夕影轻叹一声:“罢了,再看看吧。”

苍舒镜还没来吗?

夕影眯眸瞧了几眼那些人,又将目光挪向不远处的来路。

他想看看苍舒镜能装到什么时候,装到什么程度,但身为神,他不止有那十九载的仇恨,他承认自己暂时无法摆脱那些痛苦,但不代表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借此机会,夕影也想试探这些弟子的胆量与勇气。

结果自然令他失望无比。

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打算直接踏出云层,惋惜地告诉那些弟子试炼不过,让他们各回各家了。

却见一黑衣青年御剑而来,落在海岸边。

啧,还换了一身衣服?

夕影讥讽一笑。

苍舒镜倒是自觉,他穿那白衣一和沈悬衣对比,那句堪称凡人夕影人生阴影的“东施效颦”能直接甩在苍舒镜身上。

苍舒镜懒得看那些畏葸不前的仙门弟子,他以灵剑破开灌愁海,劈出一道路,两侧黑浪高耸矗立,他大大方方往前走。

那些弟子一见他开路,未见他遇险,便纷纷跟上。

虽然,那些带有腐蚀性的黑水溅他皮肤上,也会灼烧出斑驳痕迹,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六名弟子被烫地不行,已有四人返回海岸。

剩下那两个莫约是家中给了什么法宝,倒能勉强避开海水溅撒。

一走到海中央的尸血山,法宝便被灼烧成烬,心疼地那两个弟子眉头直皱。

反观苍舒镜,他虽被灼烧地遍体鳞伤,却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愈合伤口。

那两人一惊。

尤其是曾在苍舒山庄住过的段家弟子。

这人曾也亲亲密密地唤过苍舒镜“镜哥哥”,还缠着苍舒镜教他仙法,如今瞧苍舒镜荒废多年,还被神尊嫌恶,便想着:以自己被神尊点召,成为神尊亲传弟子的身份,怎么都比苍舒镜高贵吧?

再一想苍舒镜的古怪。

他有恃无恐地皱眉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被黑水灼烧后,竟还能愈合。你该不是真像他们所言,拿了别人灵脉修炼邪术吧?”

被质疑成邪祟,是夕影曾遭遇过的。

如今,换做苍舒镜被污蔑,他居然没生气,而是以极冷的眼瞥着那少年,说:“这话你别光顾着在这里说,出去后记得告诉所有人。”

少年一愣:“什……什么?”

苍舒镜:“我是邪祟,沾染黑水还能自愈的邪祟。”

两个少年紧挨一起,下意识往后退。

苍舒镜望了眼自己手背上被黑水灼烧的伤口,心想:这比黄泉水好用,应该带点回去,自己品品,也给即将入住寒潭炼狱的那些人尝尝。

疯狂阴郁的年头,寸寸滋生。

夕影不在的这些年,他懒得装,早已习惯。

他谁也没理会,一个人往岛山中央走去。

越往里走,越是凶险。

这里比九荒魔域荒凉,比黄泉水可怖,这里的怪物甚至比殊命谷底的异兽还吓人,还凶悍,数量庞大。

若不是那些怪物无法跃过灌愁海,人间早已生灵涂炭,十座天虞仙山都挡不住。

苍舒镜受了很多伤,但他面目依旧冷峻,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险些被一只怪物咬掉手臂,伤可见骨。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被血浸透也难看出。

那两个小弟子早就跟不上他脚步,被甩在后面,不知所踪。

夕影站在云层中,见势不妙,便让沈悬衣随手将那两个险些丧生兽口的小弟子救回。

此二人吓晕了过去,受的都是小伤,并无大碍。

令夕影心疼的是,自己眼睛不太好,此处光线昏暗,他不便下去,而沈悬衣在救那两个弟子时,被其中一个吓破胆的抱住大腿不撒手,沈悬衣怕伤了那弟子,不好甩开对方,他因被拖累而躲避不及,不慎被怪物咬到手臂,现在肩头已经渗出血。

夕影手指轻触了下沈悬衣肩膀上发紫的血珠,皱眉说:“师兄还是赶紧回去包扎伤口吧。”

沈悬衣摇头:“留你在这,我不放心。”

夕影扫了眼云层之下,被怪物团团围住的苍舒镜,转眸对沈悬衣说:“那我陪师兄一起回去,你的伤口要赶紧处理,尸血山异兽的牙齿都是带毒的。”

沈悬衣问:“那他呢?”

夕影笑了下:“我没亲手杀他,已经很仁慈了。”

“你不要亲手杀人。”

沈悬衣忽然激动地攥住夕影的手指:“神若因心中执恨而犯杀戒,会成神劫,我不想看到你那样,你若气不过,我替你动手。”

夕影舒了口气:“师兄,我执恨没那么浓深。”

他垂睫又瞧了眼云层之下。

成群的异兽已朝苍舒镜袭击而去。

周围昏暗,云层诡谲,异兽的眼眸在发光,宝石一样,几十上百地围困住一人。

这画面可真熟悉啊。

夕影想,自己当初被苍舒夫妇设计时,他们为了让他处于濒死状态,从而催熟灵脉再生剖,不惜利用阿昭骗他乘上损坏的飞舟,最终跌落殊命谷底,被异兽团团围困。

周围是无数血盆大口,天上划过的流星是来抓他的御剑弟子。

他躺在地上等死,还要被污名为畏罪潜逃,此前一切辩解在越狱面前都成了笑话。

你若无罪,为何要逃?

你若无辜,何必畏罪?

苍舒镜能体会到吗?

不,苍舒镜是自己情愿的,夕影从头到尾都没骗他。他比他的境遇要好很多。

现在死了,说不定仙门百家还会掩涕叹息,给他竖排位,为他焚清香,说他是英年早逝的不世之材。

夕影想想就眉头直皱。

苍舒镜这么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可若让他现在去救苍舒镜,他做不到。

“回去吧。”夕影说。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云层游动,夕影返回极仙崖时,浑身伤地没有一寸好肉的苍舒镜似察觉到什么,他在那片飘动的云层中瞧见一抹绯红,在四周浓霭灰空下,是那么明艳惹眼。

他来过……

他走了……

他或许是想让他在这里彻底了结一切。

他想让他死在尸血山,想让他永远踏不出灌愁海。

夕影从不是苍舒镜的一生之污。

苍舒镜才是神祇夕影的衣袍污渍,但一件弄脏的衣裳脱掉扔了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在夕影漫长的一生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埋尸灌愁海,命丧尸血山,是夕影亲自为他选择的归宿。

他握着那朵九死一生摘下的暗红花朵,上面染满了他的血。

不知是该带回去,还是与它一起葬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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