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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半个世纪后的重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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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台北博物馆,接待朱茗的是一位姓庄的中年人,这个姓氏在大陆很少见。小盈心中只是疑惑:为何外婆在台湾有故人。

“没能到你父亲墓前敬上杯酒,始终有点遗憾。”朱茗说。

眼前这位庄先生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中有点苦涩:“父亲,应该更喜欢遥祭吧;这样,他泉下有灵,才能感受到他和大陆故人之间还有联系。”这位庄先生西装革履,长得很儒雅,谈吐间温润;从年纪上判断,也是一位有儿有女之人了。

听到这话,朱茗的脸色也黯淡了些:“那年,你父亲是受徐森玉先生所托,将文物迁到台湾的,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归期难言。”

后面的路是庄先生带她们走的,原来他口中的父亲则是庄尚严先生,乃徐森玉先生的弟子。小盈也逐渐将注意力从文物上转移到了外婆他们的对话中,尝试从他们对话中的只言片语勾勒出当年故宫人、故宫物转移台湾的全貌。

走着走着,他们三人便在《祭侄文稿》这一行书作品前停驻,此刻的小盈并无意于研究这“天下行书第二”颜字的内放外收,目光从墨法苍润,流畅自然、渴笔枯墨,燥而无润,干练流畅,挥洒自如的文字掠过后,久久地停留在文末的一行字: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翻译成白话就是你的灵魂如果有知的话,请不要埋怨在这里长久作客。呜呼哀哉!请享用这些祭品吧!

而庄先生此刻所言,也跟这一行字情景颇为相切合:“那年,徐森玉先生对家父说,文物要分开了,从今以后,你负责看管一半,我负责看管一半;你要代我到台湾去,看管好这批家当。当时,家父还允诺,先生放心,人在文物在。”说着,他扭头看着朱茗,“后面在台湾客居的日子,父亲一直嘱咐着,别买木质的家具,以防回大陆时太笨重;没想到,这一呆,便是余生。”

小盈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客”字如钟声般撞进她的耳朵;跟墙上《祭侄文稿》末句“无嗟久客”相互呼应,她不禁感叹:“原来,外婆的故人,是以这种心境客居在外的,飘零无根,遥望轻叹。”

可能是大家间的气氛过于沉重,朱茗不想沉湎:“当年,你父亲带着文物踏上中鼎号轮一年后,旧人还是收到他的信,信上说着,在中鼎号轮为防万一,他们都睡在了文物封箱的木箱之上,后来又一一信上跟我们细说,他将文物安顿在此的详情;作为故宫人,他是尽责了;只是时也命也,你父亲随文物飘零几十载,也是他未曾料想的。”

小茗听着外婆所言,她的目光所及的文物,重如鼎,轻如绢,薄如画,厚如玉石,此刻它们正在灯光的聚焦下,是怎么也想不到,它们居然跟飘零二字有所关联。告别了庄先生后,外婆对小盈说,想自己走走。小盈知道,作为一个老故宫人,外婆跟这里的每一位游客都不同,在她长达十余载的人生里,她都跟这些文物吃喝住在一起;在那数十载的人生里,她跟那些文物几乎是生死相托的关系。

“好吧,那您小心点,太太累了。”小盈应着,便放开了挽着朱茗胳膊的手;看着外婆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背景,突然小盈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她是在跟她的朋友在告别呢。

朱茗拄着拐杖,走在一幅《富春山居图》一副几百公分的长卷前,从左侧走到右侧,一位中年男子从右侧走到左侧;两人就在这幅被誉为画中兰亭的名作前重逢。望着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男子,老妇人久久说不出话,她已经浑浊的眼球里倒影出男子的模样:穿着一身皮质大衣,长身玉立,只是身上那股清俊冷冽的气质,仿佛经过岁月的酝酿,更加浓烈了几分。“是梦吗?”朱茗的心里颤抖着,“真的太像梦了,这么多的古物,还有眼前这个旧人。”倒是男子先开口:“朱茗,许久未见。”

短暂的愕然后,老妇人的脸上浮现一个释然的笑容:“真的许久未见,一眨眼,半个世纪都过去了。你还是跟过去一样,跟我记忆中的模样一样,一点都没变;承影。”

这位叫做承影的男子也笑了笑,脸上的笑意如晴光映雪般,倒是将他身上本有的清俊冷冽的气质冲淡了许多:“你也活成了我希望的模样。”说着,顿了一下,“平安健康地老去。”说起这话时,男子的语气有点颤抖,原来在他的心头也同样压抑着。

这位叫做朱茗的老妇人笑了笑,连连点头:“是的,在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重要了;我比一般的人要幸运太多了。”说着,她转身看着眼前这幅《富春山居图》,手凌空举着,摩挲着画中的笔迹,仿佛真迹就在她的指尖划过那般,“我跟它也算是了阔别了几十年了,你知道它的上卷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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