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楹素来蓬莱（1 / 2）

不晓得为何，自从晓得了青华要娶楹素后，龙雀便忽然间不想再见青华了。从前无论得了什么，学了什么，总想要教青华瞧一瞧，如今却是恨自己在他跟前不能隐身。

倒也奇怪。

许多事情交织在一起，龙雀有一下没一下的想着，终究还是沉沉睡了去。

却是半夜被饿得醒来。大约是在蓬莱仙岛一日三餐吃得惯了，如今竟连一顿也饿不得。

幽幽睁开了眼，却是在朦朦胧胧间瞧见床沿上坐着一日，月白袍子加身，倒像是青华天尊。

到底是累了。竟做了个这般不切实际的梦！

头痛欲裂，口干舌燥。龙雀捂着额头挣扎着欲坐起来，却发现身体绵软无力，堪堪要倒下时，身子却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托住。

龙雀惊讶睁眼，终于看得清了。这哪里是什么梦？分明是青华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他就坐在她面前，他们离得那样近，青华的手还圈在她的腰间，丝丝暧昧在空气中升温。

龙雀却在那一瞬间好想哭。

可她哭不出来，她长这样大，没掉过一滴眼泪。便是幼时摔断了胳膊疼得她觉得都快哭出来了，她却还是没掉眼泪。或许她天生，就是一个无泪的人。

她曾听说：无泪之人，一生也不能得到幸福。

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她有父王，有哥哥，有述夷，有霖商。如今还有囚竹，还有……青华。她真的觉得很幸福。还有比这些更幸福的事情么。那是什么呢？

是爱情罢。龙雀想，除了爱情，她都有了啊。

原来她不配得到爱情啊。所以才会有些难过罢，觉得隐隐约约快要抓住的东西，突然又从手中溜走了。

可既然得不到，又何必强求呢？不如就放手罢，让配得到他的人，去幸福。

于是龙雀笑了，那是用尽了力气积攒出来的笑，绽放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仿佛大漠中开出的雪莲花，娇弱中透着坚强。

她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尽力表现的如常，响在他的耳边，响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天尊……如何来了？”

他瞧着她的脸，瞧着她的笑，瞧着她浅薄嘴唇上干裂的血痕，抽回手，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袋来，打开，香味随着慢慢腾起的热气飘散来，飘进龙雀惊慌失措的心中。

他说：“去了趟人间，路过知味楼，想着你爱吃便买了些来。”

是她最爱的卤鸭。

从人间到蓬莱仙岛的路程，少说也有一个半时辰，也不晓得他在她床前坐了多久，如今打开来，竟还冒着热气。不是用仙法护着又是什么？

是感激还是感动，龙雀是分不清的。只记得冥冥中胸口那个地方热了一热，一道热流从头到脚一滚，她的体温便呼呼升了起来，连带着脸也被蒸得红红的。

青华拢起好看的眉，眸中微有忧色，伸手试了一试，却是烫得紧，喃喃道：“莫不是发烧了？不过是饿了一顿，怎的就病成了这般？”又忙将手中的卤鸭收了起来：“我不曾病过，不大晓得，只是听囚竹说，似乎病中之人不能吃油腻的食物。你如今便躺着罢，我去寻囚竹过来给你做几道清淡的小菜。”

龙雀目光随着那卤鸭移了一移，腹中突然一阵绞痛，深切的饥饿起来。于是忙止了青华：“多谢天尊关怀，只是龙雀无病，龙雀只是累了些饿了些而已，吃些东西休息休息便好了。

“竟是这般？”青华又皱了皱眉头，龙雀突然发现青华很喜欢皱眉头。教她学艺的时候会皱眉头，看她弄脏衣裙的时候会皱眉头，吃她做的菜是会皱眉头……好些好些事情，他都会皱眉头。

可是他皱起眉头时当真好看。龙雀不由得红了脸，不大好意思回答，只轻轻点了头。

青华也不再多问，见龙雀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总瞟向那油纸袋子，一副眼馋嘴馋的模样。于是了然，眸中提了抹暖意，仿佛阳春三月的风，轻轻拂过青华那一潭深水似的眼，于是那水面，便悠悠漾了漾。

龙雀原本便嘴唇焦躁，此时吃了些口味稍中的卤鸭，嗓子便仿佛火烧了一般，烈烈的疼。也顾不得礼数，龙雀对着青华使唤道：“劳烦天尊给我倒杯水。”

青华倒是没在意，起身去了。龙雀接过茶盏一口饮下，方觉好了不少。双手将茶盏奉上，龙雀挂着笑：“劳烦天尊再来一杯。”

见着龙雀的气色好了不少，青华也放了心。瞧了眼龙雀手中的茶盏，青华道：“我做什么要伺候你？”

龙雀理直气壮：“我如今是病人！”又道：“我父王将我托付给你们，你们自然要好生照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尊应当晓得这样的道理罢？”

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伶牙俐齿，青华松了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龙雀。

永远巧笑倩兮顾盼生辉的龙雀。

“你倒是好口舌，竟连这人神共主的青华天尊也使唤起来了。”两人还在对峙着，不晓得何时，囚竹已摇着扇子悠悠进了来。

此时天色将将蒙蒙亮，淡淡白光透过纱窗射进屋里来，屋中显得亮堂许多。囚竹进来时，带了些晨间淡淡的雾气，被那光一照，龙雀能瞧见颗颗细碎的粒子在飘动。

她抬眼望着囚竹俊朗的脸，又看了看外头渐渐升起的日头，不晓得为何心情大好，竟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嘴角一点一点的向上弯起，是个出尘绝世的笑意，仿佛几千年前落华山上那在月色浸染下缓缓盛开的蓝色婆罗花，优雅动人，教人眼光半分也移开不得。她目光盈盈的瞧着囚竹，那抹雾气仿佛飘进了她的眸子里，悠悠转动着。她机灵的眨一眨眼，笑意更深，目光绞在囚竹气定神闲悠然自若的面上，她的声音清脆，如同夜间漏钟里的水滴在石盘上，一滴，两滴……滴在了人心里。

她说：“师父可是特来给徒儿做几样清淡的小菜？”

多少年后，囚竹还记得那一天时光刚刚好的光景里，那个伶俐的女子微微歪着头冲他笑得甜腻，她浸了水般的声音俏中带柔，同他玩笑：“师父可是特来给徒儿做几样精致的小菜？”

囚竹也不晓得，那样的光景里，青华立在一旁，看着那犹带着病容却笑得绝艳的女子，目光绞在囚竹的身上时，他突然空前绝后史无前例的尝到了所谓羡慕的滋味。

生平第一次，他羡慕囚竹。因为有那样一个女子，娇娇灵动的同他笑。

只同他一人笑。

囚竹愣了一愣，随即合起扇子往前走了两步，同样目光炯炯的瞧着龙雀：“不晓得为师的好徒儿想吃些什么呢？”

龙雀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说：“师父从前做的豆腐甚好，倘若师父愿意，不如就做那道菜罢。”又揉了揉肚子：“只是如今我吃了些东西，倒也不饿。”抬头，笑意盈盈：“师父晚上再做也好。”

“好。”囚竹目光柔和带着宠溺，轻声应了。

龙雀顿时觉得，这个病生得当真值得。

晚上，三人坐于桌边，囚竹将一盘豆腐摆在龙雀跟前：“你尝尝。”

龙雀尝了一口，还是当初的味道，囚竹的手艺确实不错，当下便轻车熟路的拍了马屁，趁着囚竹心情大好之际，龙雀凑过去：“师父，不晓得天宫楹素仙子现下如何，可有寻到至纯之血救她的哥哥？”

“这种事问我做什么？”朝着对面的青华扬了扬下巴：“问你的青华师父去，他同楹素仙子比我亲厚！”

龙雀扭头看了眼青华，微微有些不自在，只低头扒饭没说话。

片刻，又觉得这般小家子气实在不好，便也夹了块豆腐送入青华的碗中：“天尊，楹素仙子现下可好？”

“甚好。”青华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一口将龙雀夹给他的豆腐吃了下去，淡淡道。

龙雀放了心，想了一想，又凑到囚竹身边：“师父，我明日可否告一天假，到天宫去看看楹素？”

囚竹正陶醉在自己做的饭菜中，被龙雀打扰有些不耐，又冲青华扬了扬下巴：“问你的青华师父去，这里他做主！”

龙雀转头，又夹了块豆腐准备送入青华的碗中，却被青华用筷子挡了回来，他放下碗，回了句：“不行。”

龙雀可怜巴巴的讨价还价：“半天呢？”

“不行。”青华铁面无私。

“两个时辰总可以了吧。我保证早去早回，不耽误做饭的时辰！”

“不行！”

“天尊……”龙雀只差没下跪了。

“洗碗去！”青华简单利索的撂下三个字，便起身走了。

龙雀幽怨的看着青华的背影隐入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架下，又回头幽怨的看着囚竹，可怜兮兮：“师父……”

囚竹忙跳起来：“你别这样啊，你唤我师父也没用，你求我也没有，这里我做不得主。”

龙雀更是惆怅，撅着嘴小声道：“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囚竹好言安慰：“他不让你去总有他的意思。”又摸摸龙雀的头：“听话啊，莫伤心了，为师今晚给你做豆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