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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雨夜风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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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局势明朗以前,我劝你不要有任何举动,不变应万变,待到局势明朗,方才下注。”

“多谢郡公。”

苏大为诚恳道:“若非郡公,我只怕还蒙在鼓里。”

“稳住,你要有定力,只要把这最艰难的一段熬过去,你的羽翼才会真正丰满,到那时,或许我们这些人,都需要靠你的庇护了。”

李客师语重心长的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我是秘密过来,不方便让人知道,话说完,这便走了,待长安的事结束,你去昆明池找我,师娘也在念着你。”

“喏!”

“对了,还有”

李客师走到门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提醒道:“王方翼在军中也颇受爱戴,他此番被不公对待,军中多有怨言,但这件事你一定要闭嘴,不要掺合在里面。

哪怕你和他有交情,也不能。”

苏大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战场上的斗争他不怕。

但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斗争。

一种不见硝烟,却能令无数人头落地的斗争。

那是连他,堂堂大唐名将苏大为,也颇为顾忌的修罗战场。

暴风雨犹如一个坏脾气的巨人,愤怒的拍击着街道。

朱雀大街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黑暗中,隐见一盏长明油灯闪了一下。

接着,又闪了一下。

一队身穿铁甲,冒着暴雨的兵卒缓缓聚拢起来。

他们沉默着,身上被冰冷的雨水浇灌,散发出腾腾热气。

犹如地狱里钻出的恶魔。

“队正”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铁甲下响起。

一名兵卒向站在他们最前的队正发出询问:“我们,真的要”

“闭嘴,军人以令而行。”

牛七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透过脖颈衣甲的缝隙,隐隐看到下面的皮肤里,血管根根卉起。

“三郎说了,这是将军的军令!”

“可是”

“没有可是,军令最大!”

牛七郎恶狠狠的道:“想要搏今后富贵的,跟我前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若一会动起来,再有迟疑者,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数十人聚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究无人敢退出。

这种氛围下,谁敢退后半步,只怕就是被横刀斩首的下场。

“很好,那就继续。”

牛七郎满意的点点头。

嘿,白天他是安远门外的一名小小武候队长。

但是谁知道,今天夜里,他能干这么大的事。

随着雨水的冲涮,不断向前,记忆却不可自遏的想起从前。

没人知道,他和魏三郎是袍泽。

是的,不像是传说中,他故意去巴结魏三郎。

而是魏三郎,在陇右救过他的命。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他与魏三郎做为陇右驻军,奉令出镇西域。

在那里,他们都被归入王方翼的麾下。

面对数倍与己的敌人,大家把脑袋提在裤子上,拚死杀敌。

好不容易战争结束。

当时一起出去的百十个兄弟,最后活着回来的,还不足半数。

牛七郎因为颇有些头脑,走了些门路,好不容易调回了长安。

而像魏三郎那种实心眼的大头兵,依旧是镇守在陇右。

直到唐与吐蕃之战爆发。

魏三郎回来后,累功升至折冲都尉。

而牛七郎只是个武候队正。

但是他不怨。

三郎的官职,是拿命拚回来的。

那是他应得的。

午夜梦回时,牛七郎总会梦到死去战友的脸,一个个在骂他懦夫,骂他胆心。

但是他问心无愧。

死去的人倒是死得痛快。

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活着,就要吃饭。

要担起责任。

每年元日的那一天,牛七郎会一一拜访那些战死袍泽的家人。

将攒下的钱送去一些。

虽然不多,但能给娃儿们添几件新衣,能给嫂嫂们添一支钗头,再让他们添些肉食。

哪家战友的家人受到欺凌,或者有些什么难处。

牛七郎都会挺身而出,尽自己所能。

他是活下来了,可他不仅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

而是为那么多战死的兄弟,继续活着。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道。

这或许就是他牛七郎的道。

本来如果只是这样,这日子虽然苦了些,但还能凑合。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只要它可能会变坏。

它就一定会变得更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安城内那些嚣张跋扈的门阀子弟,高官家人,军功二代,越来越多了。

长安的街头,也失去了往日的和谐。

在繁华之下,发生许多难以置信的恶事。

其中一件,就是当年共同救了牛七郎的袍泽一家人,一夜间被人灭了满门。

房屋被烧成白地。

当时牛七郎疯了一样冲进长安县,击鼓鸣冤。

可换来的,却是县令的一顿辱骂。

最后被差役用水火棍乱棒打出。

他,一个小小的武候队正,在这长安城里,就是只蚂蚁。

漏屋偏逢连夜雨。

自去岁开始,朝廷对战死兵卒家人的抚恤例钱,一率免除。

原本日子就艰难了,现在更是没了活路。

那些家里有财有势的府兵大人,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

他们有的是来钱的法子。

可大唐雄兵百万,大部份都是如牛七郎和魏三郎这样,没什么根脚的普通兵卒。

他们所有的经济来源,便是朝廷的封赏,以及家里一二代人攒下的几亩薄田。

一旦军人在前方战死。

后面的孤儿寡母,也活不下去了。

原本,还有朝廷象征性的发放例钱。

但是现在,这钱也没了。

真的没活路了啊。

在那以后,就在这一年的时间里。

当年战死的袍泽家人中,有好几户彻底败落,不知流落去了哪里。

有一户,全家在元日集体悬梁自尽。

还有一户,误食的有毒的野菜

当牛七郎赶到后,只在他们家的厨房里,看到一锅清得能照出人的小米粥。

粥里只有一把野菜,一点油腥也没有。

这个世道,坏了。

牛七郎狠狠的一抹脸上的水珠。

不知是雨水,还是心里的血泪。

隆隆隆

齐整的步伐,突然停下。

因为在前方,又有一拨人停驻在那里,静默如山。

牛七郎抬头看了一眼,认得是魏三郎。

他带的人更多,也更齐整,正默默的站在雨水中。

双方彼此对了灯号,牛七郎走上去,向魏三郎沉声道:“三郎,这事定了吗?”

“定了。”

魏三郎一双冷酷的眼睛,打量着他:“你不会怕了吧?”

“笑话,我牛七郎,当年在陇右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命都是捡回来的。”

牛七郎惨笑道:“这个世道坏了,每一天,对我这种人,都是一种煎熬,如果,如果能做点什么,如果能改变这个世道,纵然是死,我也心甘。”

“放心吧,死不了。”

魏三郎的眼里,渐渐涌起血红色。

那是含着崇敬,敬畏、信仰,与信任至极的目光。、

“这次,是总管的命令。”

“苏总管?”

“除了他还有谁!”

“朝中有奸贼,无辜夺去王将军的职司,还要害王将军,苏总管回来,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魏三郎将手按在牛七郎的肩膀上:“苏总管是我大唐军神,他的话,不会错的,只要按他说的做,我们定能成功。”

“好!”

魏三郎的话,给了牛七郎无穷的信心。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接下来怎么做?”

“召集你的人手,我们汇集一处。”

魏三郎转身,朝着大明宫的方向,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

“我们听从苏总管的军令,入宫除贼!”

“好!”

牛七郎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一股气流从脚底一直冲上头顶。

“走!”

一队队兵卒,执着令牌去府库领了甲胄和兵器。

巡夜的过程里,这些人不断汇聚。

十几人,几十人,几百人。

直至上千人。

若在贞观年间,甚至就在五年前,这一切都不可想像。

但是,许多制度,在时间的冲刷下,都在悄然松脱。

再严谨的法纪,在被有心人不断试探下,终于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漏洞。

雨一直下。

聚集起来的兵卒们,开始冒雨向大明宫挺进。

不是没有人怀疑,不是没有别的想法。

但是当势已形成,个人的想法已经无关紧要。

所有人在大势的裹挟下,向着同一目标前进。

轰!

“尊皇讨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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