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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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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祟一案如何, 苍舒山庄发生了何事,都与霜华峰无关。

终年覆盖霜雪的仙峰静谧祥和,没人会因夕影玷污兄长而怪罪到苍舒镜头上, 也没人会因为夕影是霜华峰名义上的弟子而怪罪到玉挽仙尊身上。

他们被整个修仙界摘得干干净净。

一如这座雪峰般宁静。

仙尊是仙魔之战的功臣, 苍舒镜是天虞首席,仙尊身体不好闭关修养,徒弟守在身边护法, 无可指摘。

披着银袍的仙尊撑一把素色油纸伞, 缓缓踏雪而来,服下灵珠后,他气色好了很多,心魔也彻底压下去了, 重新恢复成高岭之雪该有的模样。

他瞧了眼苍舒镜捧的匣子,垂睫道:“既然拿到了,为何迟迟不归?”

苍舒镜没说话, 他唇角还有淡淡猩红。

仙尊朝他伸出手, 苍舒镜却迟迟未将匣子递给他。

玉挽仙尊叹息道:“千年夙愿快要实现了,就差一步,你在犹豫什么呢?”

犹豫什么?

苍舒镜不知道。

仙尊又道:“他的灵脉已经抽出来了, 再也还不回去, 你留着又有何用?”

再也还不回去……

这一步已经走到头了, 再无转圜余地。

苍舒镜摩挲着匣子,最终还是递给了仙尊。

他转头就离了雪峰,衣袍猎猎, 寂寥又狼狈。

对, 夕影算什么呢?

夕影从来都不比仙尊重要, 他与夕影不过相处几年罢了, 从来同床异梦。

夕影不爱他,夕影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力量修为。

他也不爱夕影,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夕影的灵脉。

一开始就是这么算计的,不是吗?

从顶替灵脉衰竭而咽气的苍舒家大公子开始,从伪装成温润君子开始,从机关算尽让夕影被找回来,带着夕影来天虞,给夕影点上致瘾熏香,将濒死的他救回来,催熟灵脉开始。

一切都回不了头,也不该回头。

同床共枕是意外,缠绵缱绻更是意外。

他怎么可能忘记初心?

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夕影的灵脉,要他死的。

即便后来不忍心了,动摇了,也从未放弃过取走夕影灵脉。

他本想过,等取了灵脉,他就送夕影去轮回,再等个十几年,等夕影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他就将人接回来带在身边,重温鸳梦。

邪祟事件是意外。

是始料不及。

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夕影会被处以极刑。

他那么娇气,那么怕疼,床笫间稍微过分点便疼得直流眼泪,攀着他后背,小猫儿似的抓挠,疼地直摇头,求他不要,又怎么受得住万刃之刑?

更何况,处以极刑的人魂魄碾碎,再无轮回。

夕影若连转世都没了。

他该怎么办?

苍舒镜想:他是真的对夕影上了瘾,不想让这个小东西离开自己。

或许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千年来,为了那个目的,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做成,从未动摇过,从未失败过。

这是头一次,为了一个与夙愿不相干的人,开始筹谋设计。

与爱无关。

他还是对床笫间的欢好上了瘾。

也是真的想将那个小家伙留在身边。

哪怕,以后的夕影会将他完全忘记。

没关系,他可以重新认识他,他会好好宠他,护着他,给他灵力,渡他修为,让他依赖自己,最好……最好再听话点,别惹事了。

·

极刑台设在天虞最高,最冷的那座雪峰上。

雪自九天而来,终年不化,比霜华峰更冷得刺骨,哪怕是修为已至金丹的修士都忍不住瑟瑟发抖,手脚冰凉,但他们坚持来此观刑。

刑台围满了人。

除了天虞,其他仙门都到了,就连不想出面的金陵苍舒家和琴川段氏亦遣人来此,生怕落了旁人口舌。

雪疾风凛,刑台庄严。

这里最接近离恨天,半空中还漂浮着闭关的师祖居住的极仙崖。

这里是修仙之人距神最近的地方,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才有资格在这里处以极刑。

在神祇的眼皮子底下,死无全尸,魂魄碾碎。

苍舒镜不是第一次来此。

作为天虞首席,以往的罪人都由他亲自动手行刑。

他的心从来无波,杀谁都无所谓。

哪怕脸上摆出的悲悯与叹息都拿捏地恰到好处,慈悲又守矩,让人挑不出错来。

唯独这一次,他站在刑台下,手脚不由自主地颤麻。

天虞顾及他与夕影的关系,又觉得他疼爱极了夕影,生怕他下不了手,便不为难他,此次行刑的人换成了刑堂长老。

他看到瘦弱的少年被搀押上刑台中央,他跪不住,狼狈地匍匐在霜雪中,浑身战栗。

形销骨立,整个人瘦脱了相。

伶仃的脚踝裸露在霜雪中,再往上是被异兽啃得血肉模糊的腿。

他穿着一件于他而言过分宽大的白袍。

是苍舒镜的。

母亲对他最后的温柔,便是擦干净他浑身的血污,他的名声已经脏污不堪,好歹让他的身体干干净净地走。

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袍子被扒掉。

他被迫换上了他最讨厌的,苍舒镜的衣服。

苍舒镜的衣服比他大好多,能遮盖住他齐齐切断的手腕。

踏入苍舒山庄的第一天,父亲逼他换上苍舒镜的白袍,他被嘲笑东施效颦。

离开人世间的最后一天,母亲又为他换上苍舒镜的白袍,让他带着挣不开,摆不脱的屈辱死去。

不知是不是冷的,夕影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疼痛,手腕与舌根也没那么疼了。

大约是麻木了。

他甚至开始祈祷。

这世上真有神吗?

神祇啊,你能不能救救我?

你知道我不是罪人对不对?你在天上能看清真相吗?

就算不想救我,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没那么疼啊?

我真的,真的……很怕疼啊。

他的祈祷并没有用。

半空浮岛上的极仙崖一片死寂,刑台死多少人都不会惊动那里,九天之上更是静谧宁静,不为谁喜,不为谁悲。

只有簌簌霜雪飘落而下,不一会儿就将夕影的黑发覆白了。

原来,他已经老地这么快了,快要老死了。

夕影望着漫天风雪,薄纸一般惨白的脸仰起,忽然扯出一抹笑。

等他死了,魂魄和血肉都会融进霜雪中,飞雪能带着他离开天虞吗?

他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的手腕从极深的袖口探出,想去接雪。

却听一阵惊呼骚乱。

夕影才反应过来,袖口探出的不是手,只是一截横断的模糊血肉。

他也接不住雪。

苍舒镜瞳孔蓦缩,踉跄半步,险些站不稳,旁边的人扶了他一把。

他挤在人群中,隐匿了身形样貌,伪装成普通的观刑之人,没人认出他。

那人皱眉说:“这罪囚怎么变成这样了?天虞也搞严刑逼供那一套?”

有人驳斥他:“天虞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明明是他越狱逃跑,跌进殊命谷底,被异兽咬掉了双手,是他活该,咎由自取。”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天虞了。”

不是误会。

他双唇动了一下,但没说出口。

苍舒镜比谁都清楚,他救出夕影的时候,那双手还是完整的。

十指修长,白皙纤瘦,柔荑青葱,在无数个旖旎长夜中,就那么软绵绵地缠上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

那双手会在天寒的时候,探进他衣襟中,伸进他怀里取暖,会为他搛菜斟酒,会被他握着一招一式地教导剑法,会被他捧在手心,吻在唇边。

他爱极了那双漂亮柔软的手。

那双手,已经没了,只剩两截狰狞的肉团,衬着那张虚弱又昳丽的脸。

极不相配……

极不相配!

是苍舒山庄的人做的!是他们那名义上的父母做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剖开心脏,抽出灵脉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折磨他?

刑台上,长老在行刑前发话了,他庄严洪钟般的声以灵力传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罪人夕影,你可还有话说?可还有情要陈?”

夕影没理他,那双漂亮的如同琉璃琥珀的眸子望着纷纷扬扬的霜雪,又漠然地梭巡台下。

然后,他笑了。

他看到苍舒镜了,隐匿了容貌和身份的苍舒镜。

没人认得出苍舒镜,夕影却一眼便看破伪装。

到底是枕边人啊。

他瞧苍舒镜的表情很古怪,明明整个人安静地像个傀木死物,偏偏静静地笑,静静地流泪。

煞白的脸上,滚落两行血泪。

他双唇微微开启,似要说什么,却什么声都发不出。

一开口,猩红的血就顺着唇角流淌而下,滴落在雪地里,像是朵朵绽开的彼岸红莲。

这时,台下所有人,包括苍舒镜才看清——夕影的舌头没了!

他说不出话!

他没有舌头了!!

他会安安静静地死去,连疼痛的声音都发不出,连嚎叫都不会有。

苍舒镜骤然明白过来。

手,和舌头,都是苍舒家的人做的,都是他们那个名义上的父母做的。

他们怕夕影在刑场上道出被秘密接回苍舒家的事。

他们怕灵脉和双生诅咒一事暴露。

他们怕夕影揭露他们的恶。

他们便……拔去他的舌,让他有口难言,断了他的腕,让他有手难书。

苍舒镜喉咙动了一下。

双眼死死地凝着夕影,四目相碰,他嘴唇微动,以神识传音到夕影识海中。

——小影,别怕,我会为你报仇。

夕影却看着他笑了。

苍舒镜读不懂,那笑容里藏的是什么意思。

他怔忡良久,才反应过来。

苍舒夫妇这么做是为了谁啊?

挖夕影心脏,抽他灵脉是为了谁啊?

又是为了谁不暴露遭人诟病才断了夕影的腕,拔了他的舌啊?

是为了他——苍舒镜。

这个真正冒名顶替的长子。

苍舒镜蓦然喉咙一热,腥甜溢满口腔,他内府的灵力在乱走,在崩溃边缘。

他脸色一凛,狠狠咬牙在自己心口捶了一拳。

心想:不过是给夕影输了几次灵力,不过是与那人双修几次,你们躁什么躁?还上瘾了不成?!

上瘾?

上瘾的究竟是谁啊?

他的灵力在嘲笑他。

执刑的长老问完话,见夕影没法答话,便将按了手印的认罪书传阅一圈,紧接着,便召来那冰霜万刃。

算了。

苍舒镜想不明白。

那便算了吧。

左右,他今日的目的是保住夕影的魂魄,送他轮回转世,十多年后,他再将他接回来,带在身边,还会和以前一样的。

会和以前一样的。

一切都可以回到最初。

夺舍这种事,他熟练地操作了一回,第二回也很稳。

只要夺舍夕影的身体,他再以元神护住夕影的识海,将夕影的魂魄包裹好藏起来就可以了。

极刑之刃也会让他受伤,但不会多严重。

毕竟……他又不是人。

“小影,把身体交给我,闭上眼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苍舒镜一如既往地温柔哄劝。

夕影却在听见这句话后,整个人如遭雷殛。

他好似瞧见了苍舒镜的元神,缭绕着浓郁的黑气,像极了祟气,又比祟气更可怕!

这个人藏地好深,好深啊!

他在死前,总算是聪明了一回,他想起来了。

荒古秘境中,苍舒镜夺舍他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睁开双眼的时候便成了邪祟,便沾了满手的祟气。

那些污名,那些祟气,都是……

是苍舒镜招惹来的!

是苍舒镜害的他!

他是他的灵脉容器,也是他的替罪羔羊。

他都已经被利用完了,他都已经成这样了,苍舒镜还要做什么啊?

他还不肯放过他吗?

夕影使出全部力气,甚至不惜以魂魄碎裂为阻,拒绝苍舒镜夺舍。

“小影,别任性,把身体交给我!”

不……

我不!

“快啊!听话啊!!”苍舒镜几乎吼道,半分伪装的君子模样都没有。

我——不——!

极刑之刃落下一道,直兀兀地朝夕影双眼落去。

他不肯闭眼,他死死凝着苍舒镜,一双眸从琉璃色变成血红,再变成两枚空洞的窟窿。

他还在看着那个方向。

他无声地控诉,无声地嘶吼,毁成烧火棍似的两截肉团拼命挥动。

他想说!

他要说!

他说——苍舒镜才是邪祟!苍舒镜害我!是他!不是我……不是我——!!

但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只能发出难听的,沙哑的,像是树皮摩挲粗石的噪音。

刑台之上的苍穹雷电巨涛,轰鸣不歇。

他们都说:“那是神怒!神祇都觉得罪人夕影罪不容诛,应当死无葬身之地!”

极刑之刃彻底落下来之前。

夕影骤然平静下来。

他跪坐在刑台上,血泪淌干。

双唇翕动,无声地

——苍舒镜,我诅咒你,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不得好死,永坠无间!

极刑之刃彻底落下,万把灵剑同时切肉的声音不过如此,恐怖血腥,血雾飘散了半空。

独独,人彻底没了。

他化作了千万抹碎屑,融进皑皑白雪中,一滩烂泥,一泊血水。

魂魄碎成尘埃,掺杂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

刑场肃然。

寂静无声。

耳边是轰鸣声,是雷殛声,是溺水失聪,短暂的听觉丧失。

再然后……

观刑的人看见,人群中缓缓走向刑台的人不正是天虞首席苍舒镜吗?!

他们看见他踉跄着走到刑台上,附身贴在地上,将一片掺杂着碎成肉屑的红雪拥进怀里。

那双手一寸寸扫着雪,堆成小堆,然后往怀里塞。

又被体温融成血水。

他怎么都无法收集起……

又默默地敞开自己灵脉,将那天生透寒彻骨,九天而来的霜雪纳进灵脉里,流淌进心脏中。

所有人都看见,那位天虞首席,那位光风霁月的君子,狼狈地像个疯子!

他甚至散开自己的元神,去九天冰霜中捕捉渺如灰烟的碎魂。

他疯了一样贴在刚死过罪人的血水中。

双手满空乱抓,在捕捞即将随风消散的碎魂。

喃喃着:“你怎么不听话呢?”

“为什么不信我呢?我送你去轮回啊,我能保住你的魂魄的,我能救你的。”

“兄长不骗你了,真的,不骗你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会给你灵力,你要的修为我也会帮你争取的,你的灵脉……我还给你好不好?不够的话,兄长的也给你。”

可夕影要走了。

他错来这人间,又被人间误,被人间伤得体无完肤。

苍穹灰蒙,卷来一阵风,带着苍舒镜无论如何也捕捉不住的碎魂,裹挟而去,又在空中散成烟,化作雾。

就像从未来过。

“小影,你回来!别走!别走——!!”

那位天骄狼狈地匍匐在染血的雪地中,声嘶力竭地哀嚎,像极了怪物异兽,却什么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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