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格日杰布（1 / 2）

格日杰布走进自家的院子，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可是一走进这个院子，他就感觉到一阵窒息，仿佛又回到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寂寞的院落，遥远的回忆侵入他的脑海

那时这个院子只有几间土坯的矮房，院子里飞扬起的黄沙颗粒在余晖斜斜的暮光中跳舞。院子很大，是西北地区常见的那种宽敞的大院落。角落里长满枯黄的杂草。严冬季节，门前所辟的几块小小的菜地里没什么有绿意的东西。贫穷，荒芜和孤寂充斥着这里，唯一有生气的，是那头卧在院子靠南的墙根下的奶牛。翻过这个藏历新年，她就要下仔了。这会儿，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她百无聊赖地卧着，懒洋洋地嚼着嘴里的几茎枯草。

屋里的炕上，卓玛正在纳着鞋底。炉子上的茶壶里熬着酽酽的茯茶。小儿子扎西已经睡着了，卓玛在等去上学的大儿子杰布回来。

一条黑影闪进院子，摸到奶牛跟前，解开拴她的绳子，低声呼喝着。奶牛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跟着牵绳子的人往大门外走去。

“阿爸”杰布清脆的喊声划破了黄昏沉淀的宁静。

“阿爸，你回来了太好了”杰布抓住父亲的手，“我们等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到哪里去了”

“嘘别嚷嚷”李卫国挣开儿子的手，急急地说，“别让你阿妈听见了也别让她知道我回来过，听见了没”

“为什么”杰布诧异地问。蓦然间发现父亲身后拉着自家的奶牛。“阿爸，你你回来是来牵牛的阿爸，你别,别把牛拉走，阿爸”

李卫国不理儿子，牵了牛就往外走。

杰布抱住父亲，高声叫道：“阿妈，阿妈，阿爸要把牛拉走啦”

李卫国使劲扳开儿子的手。就在这时，卓玛从屋里出来了。她手里拿着铁锨，挥舞着朝李卫国身上打去：“你这天杀的，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想把牛偷走，你把牛偷走了叫我们娘几个咋活”

李卫国连连躲闪：“卓玛卓玛，你听我说啊，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又输了，我”

“你还有脸说，”卓玛满脸泪水，她现在愤怒至极，像一头发疯的母狼，铁锨就是她的利爪，她只管把它往李卫国身上挥去。“当初要不是我阿爸收留了你，你早就不知饿死在哪个山沟里喂狼吃去了算我们瞎了眼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这头救命的牛了”

李卫国眼见铁锨冲自己右臂砍下来，不得不松开手中的绳子。卓玛又一铁锨砍来，把他逼出了大门外：“以后不准你进这个家门从今往后，这家里没你这个人，孩子们也没有你这个不争气的阿爸你要是再敢回来，我就敲折你的腿你滚你滚还不滚”卓玛咆哮着将李卫国赶出了家门。

院子里，杰布抱住哭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小扎西，默默无语。卓玛“咣”的一声把铁锨扔到地下，反锁了大门，回头紧紧地抱住两个儿子。

李卫国从此消失了。不知是逃到了他乡，还是遭遇了不测。有几回讨债的人找上门来，都给卓玛骂出了门去。而杰布和扎西也都接受了父亲不会再回来这个事实。

日子对卓玛来说，简单成了如何让孩子们和自己生存下去。这个春天他们过得分外艰苦：卓玛把家里仅剩的半袋青稞种到了院子后面的几亩薄田里。娘仨儿平整了院子，把仅剩的几碗豌豆种了下去。靠一盆洋芋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撑过了几天。就在即将青黄不接的时候，奶牛产下了一头小牛。卓玛挤了牛奶，留一部分自家用，大部分制成了酸奶担到街上去卖。在这个多民族聚居的西部小县城，酸奶是一种人们喜爱的小吃。卓玛的酸奶因为物美价廉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

在卓玛日复一日的操劳之下，家里的生活条件渐渐好了起来。杰布和扎西都长成了小伙子。尽管卓玛不识字，也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但她从心底认为，多读书肯定是一件好事。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都不曾想过让两个儿子辍学帮她干活。一转眼，杰布开始准备中考，而扎西也上了小学四年级。

给卓玛说亲的人多了起来，毕竟她还年轻，毕竟她曾是这个小县城上一朵风华绝代的带刺的玫瑰。然而，卓玛全都拒绝了，无一例外。在大多数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但也有那种偶然的时候，心里会涌过一丝忧伤。她毕竟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曾经爱过和被爱过的女人。就像现在，屋里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杰布正在教扎西做算术题。卓玛放下已经纳了半个的鞋底，望着两个儿子的侧影。大儿子像李卫国多一点，皮肤比较白，而小儿子呢，却是像她多一点。看见他们，就不免会想起他们的阿爸来那个心肝被狼子叼去了的汉人。

卓玛愣愣地斜靠在墙上，想起她和李卫国刚结婚时的缠绵来。虽然他是汉人，而她是藏族，可那并没有妨碍他们相亲相爱的过日子。那时她单纯地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然而

然而卓玛毕竟是卓玛，面对现实是她做出的勇敢的选择。现在对于她来说，两个儿子就是全部。她恨李卫国，连带的也恨死了所有的男人。她只想守着儿子们，不允许有任何外来的男人再插入到他们平静的生活中来。她只盼着儿子们能快些长大，给她争口气，不要像他们那个不成器的阿爸。

格日杰布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浙江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回到德县当了一名中学老师，成为德县第一个学成回来的藏族大学生。

当初回到德县，格日杰布知道，与其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如说是母亲的选择。毕业的时候，母亲坚持让他回家来，虽然他的内心更倾向于留在那个江南水乡的城市。五年了，他已经习惯了那儿水润的空气和满目的绿意。

母亲究竟是母亲，格日杰布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意义，也明白自己对母亲的意义。